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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上山的路倒是一片陽光明媚,沒有發生險情的條件。卿生抬頭瞅天,把地踩實了,這才領著閨女小心翼翼地上山。
第一步,一切安好。
第二步,風和日麗。
此後的一步兩步也沒有出什麼紕漏。
“以前把你養在家裡,見的人少。”他拉著那隻小手,“等會見了外人,無論是誰,要知道禮數,落落大方,這才不會被人輕易看扁。”
“給你買的衣裳也不少,仔細換洗,姑娘家,把自己收拾得乾淨一些。”
“吃也吃得好點……不過這裡是仙境,想必不會比以前差的。”
卿舟雪發現父親有點嘮叨,她模模糊糊間也有一些預感,爹來這裡也並非單純給她看看命,多多少少有點託付的意思。
憑他文弱書生一己之力,養大這樣一個特殊孩子,只有當真努力做過,方知道其中辛苦。也許另尋高人,才是對卿舟雪最好的選擇。
太初境山門有九百九十九階。卿舟雪低頭看路時,數著台階讓自己專心。她很清晰地記得七百二十三階這個數。
甚至在很多年後,也沒有忘記。
七百二十三階時,山上忽然落下一道滾石。有五個人身的大小,幾乎像一座小山,滾著塵灰直衝卿舟雪而來。
風聲呼嘯,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身體的重心卻被人推搡了一把,她仗著人小輕便,往前滾了幾遭。
暈頭轉向,額心一下砸在石塊上,好歹因為滾圈緩衝一二,只在微微破皮的程度。
一股子血腥味在鼻尖蔓延開來。
塵灰落定前,石階被砸掉幾塊。卿舟雪忍著疼痛,努力睜大了眼睛,在蒙蒙灰飛里,卻沒有尋到那個並不偉岸且熟悉的身影。
地上只有一隻破靴子。孤零零的,連血跡都沒有留下。
卿舟雪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她慢慢走上石階的邊,底下是萬丈懸崖,隨著滾石落地發出驚雷般的一聲巨響,震得她頭皮發麻。
天地雲海茫茫間。
突然,只剩下她一人了。
第2章
她獨自一人坐了會兒,把那隻沾滿灰塵的靴子撿起來,一併丟下懸崖。
該哭的麼。
她的眼眶酸澀,手指一擦,竟有些鹹濕的淚水。可是僅僅只是酸澀罷了,心中仿佛缺了一塊,痛也痛不起來,茫然且沒有實感。
人總是要死的,或突發意外,或壽終正寢。但她的至親因為她而提前死掉了。
卿舟雪用擦破皮的腿,一點一點艱難地挪上山。年紀雖小,她也有自己的考量。她不能回頭,再入人間,下一個身邊波及的無辜之人又該是誰的父親與母親?
尋仙問道,找世外高人,完成爹的遺願,興許是這凶煞命格的唯一解法。
可惜總歸有點事與願違。
太陽很快在她緩慢挪動的影子裡落下西山。天色逐漸變得黑如墨汁,沉甸甸地壓著雲。卿舟雪也不是野外機警的夜行小獸,她一對凡胎肉眼在晚上可謂是抓瞎。
但若是一片沉黑的夜色中,便罷了。可惜黑中還有幾個小點亮亮的,像鬼火般跳躍,不遠不近地盤繞在她周圍。
興許是會發光的小蟲,更可能是會吃小孩的豺狼。
憑藉著一丁點力氣,她抱著一棵樹,慢吞吞蹭了上去,依著粗糙的樹皮小心躺下。掀起眼皮一看天空,確實是不見半顆星子。
夜間的氣溫在短時間內降的很低,她蜷緊身軀,新買的衣裳並沒有那麼厚實,牙齒在咯咯地上下打架。臨到天亮時,她的眼睫毛凝了一層白絨絨的霜雪。
聽著悉悉索索的動靜,一夜未眠,幾要僵硬,此刻天空中浮現出些許魚肚白,太陽出來渡了些微暖意,那些亮晶晶的小眼睛也一個接一個的消失。
這是救了她一條性命。
她從樹上爬下來,繼續走路,將那剩下的石階走完。今日的天氣似乎並不如昨日那般風和日麗,天陰了下來,厚塗著大片大片的墨色。昏昏沉沉,顯得天很低,壓得人心發堵。
卿舟雪勾著山崖上突出的小樹枝,腳踩著石階,抬頭望天。
她有點擔心會下雨劈雷。
果不其然,根據她這麼多年來倒大霉的經驗來看,一道慘白的閃電瞬間劈了下來,正打在離她不遠處的最高的樹幹上。
天地於剎那亮了一瞬。
跑!
這是衝著她來的。
卿舟雪的心中在這一瞬間,只有一個念頭。
第二道雷劈了下來,砸開了她腳後跟的磚塊,焦黑一片。小姑娘一時沒有站穩,從斜坡上如個糰子般滾了下去。事已至此,她緊緊閉著雙眼,感覺無數細小的樹枝刮過自己的身軀,密密麻麻地疼,再加上高速滾落的不安定感,讓她渾身繃得死緊。
去了半條命般滾在一片平地上,身後的閃電還在不依不撓地劈下來。卿舟雪無瑕思考她究竟到了何地,爬起來隨意擇了個方向,用盡全力奔跑起來。
心臟在狂跳,雷聲不緊不慢地步步逼近,卻總是差那麼一點兒才劈到她。仿佛是一隻矜驕好玩的貓兒在玩弄小鼠。
慌不擇路間,她瞄準前方又凸出一山,怪石嶙峋間似乎有個幽深的洞口。
並沒有什麼別的選擇。卿舟雪腳下發力,仗著人小輕便,自那縫隙中鑽了進去,此刻正一道雷電劈到洞口前的樹木,一段焦炭落了下來,斷成幾截,塵土飛揚間把洞口堵得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