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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卿舟雪還未發覺,她連忙走到硯台旁,將那小紙條握在掌心裡,悄悄燒成了灰。
“今日燉點湯給你喝。”
卿舟雪解下外袍,將屋外帶來的寒氣抖落乾淨。她疑惑地看向一旁沉默寡言的少女:“怎麼了?”
雲舒塵才回過神,倏地對上她,為掩尷尬輕輕閉上了眼:“沒事,可能是風寒才好,我困得很。”
“困就去睡。”
她正想著怎麼拒絕,便坐在原處沒有動彈。沒過多久,額上被人湊過來親了一下,“別撐著。待會喊你吃飯。”
雲舒塵就這樣折騰了一周,還是在日上三竿時重新鑽進了被窩,仿佛無事發生。
這躺在床上,她思緒並未閒著。甫一多想,就正好有些後悔,為什麼想著要走呢?
本座身為太初境鶴衣峰原峰主,如今被她們幾個小輩逼得連夜逃下山去。
這事回首一下,愈發不體面了。
雲長老打定主意,只要不承認自己想起來,這日子尚能勉強苟且下去。
她在峰上潛心修習個七八年的,到時候這副皮囊也長大了,那群小輩們也會將此事淡卻。彼時再拿回自己的真實身份,也不顯得如此奇怪。
甚好。
但翻來覆去,一時還是難以睡著。她不禁開始捋這十六年發生的事情。
這些年,像是人久經一場浮沉的美夢中。夢裡的自己青春尚好,自小在萬般寵愛下長大,未經過風雨磋磨,周遭的一切仿佛都由蜜糖做成。
還以為小時候真如這般,過得無憂無慮呢。
原來是夢。
也果然是夢。
她睜開眼睛看著床頭,眸光忽地帶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
不過好歹日升日落,春去秋來,卿兒總在身旁,她不獨是一人。
*
今晚吃什麼呢。
卿卿燉了雞湯,佐以紅棗香菇。養了這麼多年小麻煩,她手藝真的變好了,這碗湯清亮見底,竟然都不帶渾的。
腳邊的貓貓糰子在打呼嚕,兩個前師姐兼現徒孫吃得哼哧哼哧。雲舒塵端起碗,小口抿湯,包袱忽地就重了起來。
“以後不叫你師尊了。”
她趁機和卿舟雪說,這點絕對得立馬糾正。卿舟雪並沒有在意,只是笑了笑,“想喊什麼?”
“卿卿。”
“噗”地一聲,兩個徒孫不約而同地發出一些微妙的聲音。希音指出:“小師妹,你好肉麻。”
雲舒塵的指腹輕敲桌面,目光掃過那倆傻孩子,淡淡地說:“往後也不許喊我師妹,以名相稱。”
希音與若谷笑了笑,沒說話,於她們二人眼中,塵兒妹妹想一出是一出,並不算十分稀奇。按照師尊的縱容來看,喊什麼都不足為奇。
卿舟雪面色並無異常,只是嗯了一聲,但是眸光卻略微動了一下。
她怎麼突然開始要改稱呼了?曾經可是費勁心思讓自己認下她為徒弟。
這幾月雲舒塵異常勤勉,既不出門亂跑,也不如以前那般圍著卿舟雪打轉兒。如今已六百多歲的靈魂,實在沒有年輕人那樣活潑的精力。
又不出幾月,鶴衣峰上收到一些果品,慕容安挎著十幾個師妹的心意,敲響了鶴衣峰的院門。
“聽說云云病了。”她把籃子遞給若谷師姐,“她很久都不來找我們玩了,師姐麻煩告訴她一聲,黃鐘峰的姐妹都很想念她。希望她早日康復。”
雲舒塵知曉此事,把那些吃的掃開一看,底下還夾雜著幾本不堪入目的話本。
怎麼還沒忘記這事?
年輕人的記性有必要這麼好嗎?
她捏著衣袖的手微微顫抖著,因為正是認出了那一本——自己曾經當眾點評過的,《以下犯上(再版)》。
無怪乎自己失憶時如此喜歡這個版本。
當年分明是她出錢讓越長歌改寫的,幾乎就是自己的口味。
雲舒塵驟然考慮到了一個可怕的方面,哪怕自己不說,這事也並不算十分牢靠。
與自己同玩的那群女孩子,她們來的時日尚晚,並不知曉雲舒塵的名姓,也從沒見過有這號長老。
但是越長歌和柳尋芹早年收下的徒兒——她們絕對是見過當年雲舒塵的風采的。
至於為什麼心照不宣地無視此事,大抵是她們的師尊早有囑咐,相互通了氣。
仔細一想,臉已經快丟完了。
還得是整個太初境,一群群,一個個彼此心照不宣,裝傻充愣,維持著她岌岌可危的形象。
愁死了。
半夜,雲舒塵又失了眠。頭腦里一陣兵荒馬亂,如海嘯般洶湧地沖刷著她的廉恥感。
一隻拇指摁在她的眼眶下。
風浪平息片刻。雲舒塵抬眸看去,卿舟雪輕輕刮蹭著那點青黑的地方,“你近日是怎麼了,成天茶飯不思,晚上也睡不好。”
身子被拖上來了一些。
卿舟雪將她摟入懷中,側躺著,拍了拍她的後頸,聲音很輕淡:“若有什麼心事,可說給我聽。”
可以說出來的事,那還能叫心事不成?
雲舒塵只是嘆了口氣,然後一把鬱悶地埋進了她的懷抱。趁著自己在卿舟雪眼裡“年紀尚小”,再隨心所欲地粘糊一陣,倒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