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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掠過太初境一眾仙山,將目光投向邊緣的集鎮。
果不其然,了無人煙。
莊稼地里已經很久長不出作物,天下大荒。
已經乾涸的黃土地里,裂開一道道縱橫的深口,如蛛網一般蔓延整個大地。低矮的灌木與草叢完全凋敝,只有光禿禿的枯樹突兀地聳立在地里。
樹皮,草根。
一切可以果腹之物,皆拆卸入腹。
但依舊餓殍遍地。
停留在少時記憶之中的那場饑荒,在此時輕易地重現。
卿舟雪那時不覺,現如今卻看得心驚——一層死氣籠罩著四野,在此之下,路邊被日光烤遍的乾屍,如枯葉般殘破地落了滿地。
她將目光再次投向那一輪西沉的殘陽,火光亦在這一刻驟燃,幾乎燒紅了半邊天。
在熊熊烈火之中,卿舟雪意識到了什麼,她緩緩閉上眼睛,任由自己被吞噬。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時,又回到了太上忘情所站立的那片桃花林。
“那不是夢。”太上忘情冷酷地吐出了幾個字:“你之所見,即是未來。”
“倘若能預知得如此清晰,那麼此人的壽命早就已經燃盡。”卿舟雪漠然以對,半信半疑:“老祖絕不可能會站在此處與我說話。”
“這也不是預知。”太上忘情道:“機緣在劍冢之中,我以雙眼見證過這個結局。見證過千千萬萬遍,用盡渾身解數,依舊無法阻止九州覆亡的未來。”
“但你不同。”她靜靜地看著卿舟雪:“用星燧不斷重回的這段歲月,我一次次殺死現世的自己,因此留存下來這些記憶。我能記起相當久遠的事情,許許多多的人,只有你——你不屬於五行六道,是這世間唯一的變數。”
“為何偏生是無情道?”
“無情道最接近於天道。”
太上忘情步步緊逼,她的手指觸上清霜劍的劍鋒:“我背負的業孽已經足夠深重,倘若渡劫時,劫雲也會完全暴露出來,你完全可以一舉擊潰式微的天道,取而代之——”
卿舟雪卻搖了搖頭,刻意冷硬地打斷了她:“人生在世,宛若朝露,不過一瞬而已。”
“哪怕修道之人,大多數時候也是要死的。早死晚死,又有何分別?”
“晚輩本是劍魂,無心無知,沒有那般悲憫蒼生的心懷。”
太上忘情蹙了眉,似乎還想說些什麼。
但卿舟雪卻在此一刻想通了此事,自睡夢之中醒來。
面前那片惹人不快的桃林就此消融。
她睜開眼睛,室內一片冷清。窗外斜斜漏進來一縷光線,瞧著像是不知不覺亮了天。
這一覺睡得不是很好。
卿舟雪蹙眉翻了個身,下意識往身邊摸去。
空空蕩蕩。
她一時愣住,手掌摁在那片連餘溫也不再存有的床榻上。
師尊走了。
*
“小卿兒,這是掌門親自下的令。”
越長歌偏著頭,有些為難地看著她:“現如今誰不知曉你是劍魂?可不能隨便出去。”
“可是……”
“如你所言,她若是不想見你,你去找她也無用。”
“這些事若是一下子知曉,”越長歌嘆道:“是個人都有些難以接受,你就讓她冷靜一下罷。”
最好說話的越師叔皆是如此說辭,卿舟雪觀她神色,見她再沒有什麼通融的意思,便問道:
“我現如今是煉虛境,倘若有一日能突破大乘期,是否能夠自由出門?”
“那自然可以。”
越長歌笑了笑:“口氣倒還不小,就算你是天生修道的苗子,短時日內也絕無可能。”
越長歌最怕拒絕小輩的請求,他們往往不算理智,蒙受打擊以後,總是會被一腔熱血沖昏頭腦。
好在卿師侄從不教人失望,至少和越長歌峰上那群只會倔著撒嬌耍潑玩無賴的小徒弟半點不一樣。
她靜默地轉身,而後告訴師叔說,修煉去了。
走得安安靜靜。
哪怕短時間之內無法突破。終有一日,卿舟雪相信自己能夠做到的。
或者說,既然她已經走上了這條路,那便必須做到,不然終生只會受人擺布。
雲舒塵走後,鶴衣峰上徹底陷入一片寂靜。
偶爾只有雪地上突兀出現的幾個梅花腳印,使得此地瞧起來還有活物。
卿舟雪並未閉關,她想著師尊哪一天想通了回來瞧瞧,怎麼也不會被她錯過。
只是整個人趨於沉默,像是真正將自己埋入地底的幼蟬,苦熬多年光景,靜靜待著多年以後的夏天歸來。
這一日。
卿舟雪自修行的冥想之中睜開眼睛。
不對勁。
她再蹙著眉,仔細體味了一遍,確認自己不是因為沉溺修行過久而致生幻覺。
靈力在潰散,自周遭一點點飄向遠處。
也正是如此,自己修行的速度漸漸放緩。
正心中一緊時,耳廓邊像是被銅鑼貼著震了一下。
主峰方向的鐘聲驟然敲響,一聲高過一聲,卿舟雪數了數,正是九聲不停。
這並非是什麼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