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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雲舒塵在讀徒兒交上來的“功課”——特地讓她記錄一些生活中的瑣事趣事,免得日後寫作文賦一片空白,過不了還得再學一遍。
從字體的清秀端正來看,她很認真。但是也僅僅只能說上一句認真了。
【臘月十三,天寒地凍。午膳所食羊肉湯,味膻,不喜。與蕭鴻師兄比劍,有進益……】
除卻表達了她對羊肉的不滿以外,似乎看不出什麼別的情緒,都是平鋪直敘。
雲舒塵看不下去,只覺寫得索然無味,她的目光跳了跳,繞過下面一大片流水帳,落到最後一行,卻愣然停住。
【昨夜被師尊親在眉心,溫軟一片,微帶涼意,仿佛挨著了一團雲氣。不知為何,很是高興。】
雲舒塵捏著的紙皺了,就如心情一樣。她先是臉頰生熱,覺得這丫頭太純粹坦蕩,是得多實誠才能把這種東西一字一句如實記錄。還打了個比方,加了句“很是高興”。堪稱全文最有文墨的地方,也是情緒最為激昂之處。
不過她的手鬆了松,隨即又明白過來。
也正是因為這般坦蕩,說明她心中並無雜念,也不通情愛,並不怕告訴她,沒有遮掩的意思。
就是對長輩親近她,單純的喜愛罷了。
雲舒塵將那紙放在一邊,心中卻仿佛落了點塵埃一樣,捻出幾縷莫名的不對味,像是得而復失的不對味。
回憶起昨夜,昏沉之中人的理智不再清晰。在理智退卻以後,她當時是看著那雙清冷的眼,潔白的臉,月光下看,像個小神仙一樣的漂亮。
她看了她很多年。
渾然不覺,何時竟偷偷地長大了。
眉眼之間長出了幾分女人獨有的美麗輪廓,不再是一團稚氣。
思緒被強行掐滅,雲舒塵冷著臉站起來,將那張紙挪得遠遠。她披上外衣走出房門,企圖讓鶴衣峰的風雪吹得心裡靜一靜。
她不喜歡超出掌控的東西。
第35章
一陣小寒氣一過,地面上綴著的雪堆還未化完。
自那夜以後,雲舒塵拒絕與卿舟雪同榻,哪怕是下著鵝毛大雪也要把徒弟扔出去,乖乖睡到該睡的位置。
那姑娘似乎很不解,抱著潔白的被褥,將手撫在緊閉的門框上,“師尊與我同睡,不是暖和許多麼,也能睡得好一些。”
“卿兒的年紀不小了。再與我睡在一處,這不合道理。”雲舒塵淡淡道。
卿舟雪欲言又止,又叩了下門,寂靜無聲。她見雲舒塵是當真不願再放她進屋,只得回去。
雲舒塵將珠簾垂下,揮滅燈火。她再躺進被褥里,依然是睡不暖和,冷到當真有些難捱的時候,心念兜兜轉轉,又落到卿舟雪身上。
理智上是一回事,心裡又確實貪戀那一身暖意。
那晚……
的確是她睡得最好的一晚。
可是雲舒塵低估了徒兒在某些事情上的執著。
卿舟雪並不放心師尊一人獨寢,尤其是她在轉身時又聽見了那裡頭的女人壓著嗓子咳嗽,隱忍得叫人心疼。
沒過幾日,雲舒塵又在榻上瞧見了那熟悉的人影,也不知何時悄悄鑽來的。
還不等她攆人,便見徒兒神色自若地爬起來,輕聲道,“我將這兒睡暖了,師尊再來睡。”
那白衣姑娘穿戴整齊,翻身下床,回眸看她一眼,又裹緊身上的衣物,披著滿身風雪與暮色,消失在了合攏的門框之中。
雲舒塵靜靜地看著她關門,走遠。她的目光凝視著那門板,又嘆了口氣。
她除了自己的外衣,躺進那一片柔軟貼心的溫度中。將被褥一攏,那姑娘身上的氣息又如揮之不去的雲霧一般,將她徹底捲入吞沒。
鶴衣峰慣用清淡溫柔的九和香,宜靜心。
但她身上總有另一重冷冽,約莫是晨起練劍時沾染上的草木露水氣息。
當聞慣了的氣息中加了點兒別的,正如冷慣了的夜晚中多添一絲暖意。
效果不算太好,但聊勝於無。
好景不長。
被褥里的暖意並未維持多久,僅讓她得以喘息一口氣。
夜半寒意侵襲,雲舒塵橫豎睡不著,又分出點精力運功禦寒。
如大海撈針,也再尋不到一處熨帖了。
畢竟這並非是單純的冷,而是留在骨子中時時刻刻復發的寒毒,溫度稍微低一些就會被勾出來。
這世上很多難事不是挨過一直的黑暗,而是稍稍一明朗,又墜入無望的深色。
她又咳幾聲,扶著床坐起來。施法將火爐燃得旺了,勉強好受些許。不過這東西不能久烤著,一來容易咽干喉嚨疼,到時候又是另一番難受。二來寒毒一被勾起,仿佛是自骨髓中隱發的寒涼,尋常熱源只能暖得了一層皮肉。
她起身去倒了杯茶,手腕僵冷,略微有些抖,一時不小心又打翻。
潑成一地深色。
“師尊?”
可能是動靜過大了。沒過多久,門外又傳來一聲熟悉的關心。
雲舒塵聽著外面風聲雪聲淒迷,是不能久站人的。於是很快許可道,“你進來。”
卿舟雪推門進來,望著滿地的碎瓷,沒說什麼,她抬眼看向雲舒塵,蹙眉道:“……是很冷麼?剛才又聽師尊咳得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