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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隨手拿起星燧,這個念頭只是在心中盤旋了一陣。
但是卿舟雪卻想到了什麼,頓時愣在了原地。
她一時背脊發寒。
太上忘情淡漠如斯,冷酷無情。她當年所作所為,和自己如今的心態……太像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已經對於身旁之人的逝去已經毫無感覺了。
卿舟雪也正是從此刻開始自我審視,她發現自己開始漠視人命,她為了改變世界線而改變,無情地操縱著自己一切可影響的人,甚至宰割著別人的命運——第一世的自己對於人命的逝去尚且心懷愧疚,而到如今……她見過同樣的人身隕數次,亦見得張三死趙四生,一顆心已經趨於麻木。
手裡的星燧織生出綿密的熱意。
卿舟雪頭一次覺得燙手。
她直直地盯著手中那一柄小小的神器,像是瞧見了令人恐懼的東西。
這真的是造物的恩賜麼?
它給予人希望,而後給予人一次次絕望。
每一次都是以微小的損傷為價,卿舟雪自覺劍魂強悍,可以承受得起。
她大抵輪迴了五百多次,雪色一點點自發尾蔓延,落到如今,一頭俏麗的烏髮已經全部白掉,如銀絲般純粹。
內部的老化和損傷,也在一點點侵蝕她。
而這些傷害,她亦無法自愈,因為是烙印在魂體之上的。
卿舟雪對此並不後悔。
而她早該明白的,星燧的代價遠不止於此。它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淡化她對於周遭的情感,更像是一種磨損,最後讓秉持者於執念之中變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卿舟雪獨立在此方世界,北源山上的大雪依舊淒迷,她看著白茫茫一番,空寂無聲。
記憶中,她臨別前的話語,在冷寂之中卻異常清晰。
竟像是……響徹在耳旁。
“前塵已過,後篇新啟……這話倒是不錯。”
“人還是要往前看的。倘若總是執著用這種神器回到過去,找到失散的人與事物,反而會顧此失彼。”
“至少,我已經不再有這種執念了。”
茫茫大雪之中,卿舟雪蹙著眉,詫異地撫上了耳畔,像是有人在耳語。
這些話都是雲舒塵身死的那一日與她談起的,埋在不願回憶的記憶深處。
卿舟雪撫著耳垂,又只聽得見一陣風雪之聲。那聲音空靈而溫柔,應當不存於世,大抵只是自己的臆想罷了。
她自嘲地輕笑,放下手來。
師尊是算到了如今的自己麼?
雲舒塵只是婉言相勸,大抵也是明白,憑著自家徒弟的性子,不來試一試,這執念肯定不能罷休。
卿舟雪垂下眼眸。
這一世,卿舟雪獨自從北源山上走下去,她任由風雪一點點埋沒掉自己。
星燧握在手中,如火炬一般被她高高舉起。
這大概是最後一次了。
橫跨這五百多次輪迴的執念,也應有個落款。
*
最後一次輪迴時。
那時雲舒塵已在她身旁歇下,正欲睡眠。
此刻主導的劍魂正巧睏倦,卿舟雪得以出來透了口氣。
“師尊。”
雲舒塵慵懶地睜開眼睛,嗯了一聲,輕柔地說:“怎麼了。”
方才還睏倦的卿舟雪一反常態,意外地精神。她轉過身來,以目光描摹過女人的眉眼。
“你相信人有宿命麼。”
雲舒塵閉上眼睛,敷衍道:“你說有我便信。睡覺。”
“是有的罷。”
卿舟雪平靜地看向她,像是長時間無人傾訴,終於悄悄將內心掀起一個角,此中竟有一絲無可奈何的滄桑感。
她的語氣成熟了許多。音色雖然一致,但是卻能明顯聽出,此中的氣質並非同一人。
年僅二十幾的卿兒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雲舒塵蹙了眉梢,抬眼看向她的臉。
卿舟雪依舊還是原來的那個卿舟雪,但不知為何,她卻感覺這個日夜陪伴在枕邊的人換了一個芯子。
她頓時警覺起來,低聲問道:“你是誰?”
卿舟雪放鬆了身體,她能察覺到雲舒塵的靈力潤物細無聲地鑽入了自己的經脈。似乎是想探查著什麼。
“探查不出來的。”
“我的確是卿舟雪,可卻不是那個卿舟雪。我自未來歸回,輪轉五百多次,企圖改變一些事情。”
雲舒塵的確在其中找不出問題來,她去碰了碰卿兒的額頭,“……近日是不是給你留的課業多了點?”
“今夜我說的話都是真的。”面前清艷出塵的女子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想了想,平靜地說出了雲舒塵自小到大的五百多年人生中許許多多的細節,包括她兒時被罰跪,是如何來的太初境。
皆一字不差。
這時的卿舟雪,不可能會知道這些。
雲舒塵愣了一瞬,呼吸也安靜起來,她無聲地聽她敘述著。
“你……”
那根手指抵上了雲舒塵的唇。
“不止是以前的。”卿舟雪道:“我還知道很多以後的事。”
她說這話時卻笑了一下,雲舒塵卻看得出她眼底並無笑意。反而是看透了世態炎涼般的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