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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正是一道奇景。同一山門,不同的人似乎都走出了不同的氣質。
雲舒塵走過山門時也會抬頭看一眼。那鎏金色的幾個字寫得著實氣派,對於師門來說十分長臉。
每到此刻,她總是想起她挑燈夜讀的專注模樣,這樣的結果似乎並不意外。
臨到近幾次筆試前,深夜時分,卿舟雪又忘了時辰,將自己埋入書堆里。
雲舒塵走近一看,她自己何時困著了也不覺得,居然就此趴在桌上夢會周公。卿舟雪側臉壓在書頁之上,手上凌亂沾著點兒墨汁,還淺淺地灑著半捧月光。
雲舒塵瞥向那書中字跡,果不其然,她還是在研究文賦怎麼寫,興許是對於此行實在沒有什麼天賦,記了多年隨筆,寫來寫去還是像流水帳。
把越長歌揪來讓她教一教如何?
這個念頭一起,很快又被打消。算了,她半點不希望徒兒以後寫篇文章全是“擁雪成峰,香汗淋漓”諸如此類的字眼。
雲舒塵一指戳在她右邊的面頰。人卻站在她左邊,卿舟雪一驚,睜眼看去不見人,渾身僵硬地坐直了身子。而後嗅到了熟悉的香味才慢慢放鬆下來。
“明日再學也一樣的。”
卿舟雪點點頭,睏倦地靜默了片刻。雲舒塵見她頭頂一縷髮絲如草葉尖兒一樣地翹起來,一時半會居然倒不下來。她不由得拿手捋了一下,那顫巍巍的髮絲又歪向另一旁。
好可愛。
正當如此想時,她猝不及防對上了徒兒疑惑的眼神,於是放下手,輕咳一聲,“去睡。”
卿舟雪站起身走路時,那一小撮毛就此落了下來,服帖地垂在腦後,雲舒塵不禁看得一陣遺憾。
睡到床上,徒兒尚打著呵欠,翻了個身面朝她,輕嘆一口氣,“還過三天就要考了。”
雲舒塵閉著眼睛,嘴角微揚,“別想了。再怎麼想,你現下能立馬變文曲星不成?”
卿舟雪的聲音有點飄忽,在夢中低喃道:“並非多想,該做的事情合該盡力才是……”
第59章
雲舒塵無心之言,倒真讓她家語言貧瘠的小徒兒撞上了。自古時勢造英雄,三日之後,已然自暴自棄的卿舟雪將那捲題揭開來一看——這題目很好,是寫一寫身邊的人,因此相當寬泛。
她的同門師姐妹兄弟,久在仙山,父母家人已經多年未見。每日所見之人,無非是一些同門,幾位長老掌門。
三柱香燒完以後,交卷。
每日的晨會是太初境祖輩的傳統,便是沒有什麼要事,也是要按例進行的。長老們在關心完舉宗生計以後,偶爾開始閒聊。
每年的這個時候,掌門總是會帶來幾份弟子們的考卷,總之是兩個極端,要麼極好要麼極差。讓他們的師尊大開一下眼界,全作茶話會的一些笑談。
此文題還算好寫,寫自己師尊的人很多。譬如阮明珠,將鍾長老吹得天上有地下無,劈山平海無所不能,渡厄眾生功德圓滿,相當之誇張,旁人咋一看還以為是描摹西天如來佛祖。
一聽就是生搬硬套的。
眾長老聽掌門念了幾句,很難不笑,但覺得那丫頭寫得還挺有意思。
掌門甚有興致地又拿了一份,這位可謂文筆奇差,差得讓人髮指,寫自家師弟,全文不過三千字,少說有一千五百字在埋汰對方睡覺鼾聲震如雷,看得出戾氣滿滿。
“這一個兩個的,連句話都寫不清楚。”越長老覺得有趣,隨手拿起一張看去,忽而饒有興致地頓住,眼光上下掃了掃,“呀,這個不錯,卿師侄的。”
自掌門重登大寶以後,雲舒塵有一搭沒一搭地參著會。她今日恰巧來了,聽見越長歌說的這幾個字,便抬眼朝她看過去。
“……我第一次遇見她是在八歲那年,她穿著一身淡紫衣裳,和鶴衣峰的晚霞一樣好看。”越長歌喲一聲,“文筆平實,清麗自然,這倒是很好。”
“別念了。”雲舒塵輕咳一聲,“你拿來,我瞧瞧。”
“寫得多好啊。”越長歌含著抹意味深長的笑,專挑有意思的地方念,“月燈節,她帶我去山下玩,吃了很多小吃,湯圓的甜一直難以忘懷。回來以後,她貪杯喝了酒,又醉上一回,我總覺得她不甚高興,因此自己也心中難過——天哪,這便是別人家的徒兒?”
掌門聞言,關注點一偏,“私自下山?”
柳尋芹冷笑一聲,關注點更偏,“喝酒?不是讓你忌酒麼。”
越長歌一字一句,自口中念出來,仿佛一層層剝開了雲舒塵僅存的薄面。當那薄面僅剩最後一層時,越長歌手中的紙張一下子飛起,她回過神時,卿師侄的著作已然被捏在了雲舒塵手中。
那女人橫她一眼,手中之物也沒多看,而是反扣在桌面上。
“旁的不說,卿師侄這篇本座早先掃過一兩眼,寫得也確實不錯。字裡行間,看得出那孩子是真的喜歡你,一樁一件的小事,都記得很是清楚——”掌門還是很欣慰,“當年讓她拜入你門下,想來是對的。”
卿舟雪這篇文賦的確平實之中見真摯,讀來只覺得清麗自然,感人肺腑,拿了很高的評價。若不是雲舒塵婉拒此事,掌門倒是很想將這篇也一併貼上山門,讓那幫弟子們看看當代二十四孝徒兒的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