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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衣峰正是中央太初境大澤的迎風口,加上坡度陡峭,多雨又多雪。
冬日幾乎每天都會下雪,新一層舊一層,雲舒塵將身上的衣袍裹緊了些,呵出一口白氣。
這自春到夏入冬,雲舒塵在外諸多事務,鮮少回來,卿舟雪也逐漸沒有再來找過她。
鶴衣峰的庭院不小,九曲迴廊,若非特意尋人,很難碰上。
她已然幾月未見徒兒了。
那幾夜的擁抱,無意之間的觸碰的心悸,好像隨著時間在逐漸淡去。
淡到她在想起卿舟雪時,也不會有特別的感受。
這樣就很好。
雲舒塵不知怎的就逛到了鶴衣峰最高處,一夢崖的頂端。
此刻正是夕陽西下,大雪已經悄然停止。落日懸在遠方群山之巔,不再滾燙,像筆點下的硃砂。
金色的餘暉已經開始變化,染上了一層重紫與淺粉。
孤山之巔,光影重疊。雲舒塵看見了那個分外熟悉的背影。
她舞劍的身姿翩然靈動,像茫茫大雪中振翅的白鶴。清寒的劍握在手中,宛若渾然天成。
劍尖猛然一挑,夾帶著幾縷風捲起雪花,隨著她劍法的速度愈發凌厲,這雪花便越卷越多,如有生命力一樣繞在她周身。
在一瞬,她腳步站定,劍花一挽——
那些在風中聚集的雪花倏然散開來,忽如一夜春風起,如千片萬片的梨花瓣自天上飄落。
紛紛揚揚,萬縷柔情。
壯觀至極。
雲舒塵不禁看入了神。
在一片紛飛大雪之中,烏髮白衣的女子乾脆利落地收了劍勢,朝她走來。
“師尊覺得好看麼?”
她自懷中掏出一朵羊脂白玉刻成的蓮花墜子,將雲舒塵的手牽起來,然後放入她的掌心。
雲舒塵對上那一雙如墨玉的眼睛,她微微彎著,“師尊,生辰快樂。”
第43章
那墜子看著很小,其實是卿舟雪技藝不到家,這裡削破一塊,那裡削掉一處,最後只好整體往小了改。
不過好在經過八個多月的打磨,已經精緻得很能入眼了。
雲舒塵握住了她的手,那雙白皙的手上,除卻練劍留下的一層薄繭,還有刻刀劃破的細細碎碎的一些疤痕,現在已經淡得幾乎找不著,時間應該已然過了許久。
“自己做的?”雲舒塵放下她的手,掌心的玉因為雕法精緻略有點硌得慌,還帶著溫熱的體溫。
卿舟雪點點頭,“我知道師尊總是會習慣來此處轉轉。因此在此處等你。”
其實雲舒塵也不太記得自己的生辰是哪一日,約莫是一個冬天。不過她從小也就過了幾年的生辰,此後再沒有了。
也不知徒兒是怎麼打探出來這種事情的,看起來她的閒工夫還真不少。
不過這閒工夫用在了她身上。雲舒塵低眉撫過那瓣可愛的小蓮花,嘴角不自覺揚起。
“卿兒的手藝很漂亮。”她將玉收起來,此刻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得小了些,顯得很靜謐,“劍法舞得也很漂亮。”
卿舟雪鬆了一口氣般,“那日……師尊不要厭我就好。”
雲舒塵聞言,有點詫異,“哪一日?何時厭你了?”
“你出門與故人敘舊。”
卿舟雪與她並肩走回去,“然後半夜回來,瞧見我看話本子。”
“犯得著如此麼?”
雲舒塵無奈道,“話本子罷了,年輕的時候我也看。”當然現在也看。
談到這個,卿舟雪的聲氣有點低落,“師尊看的大抵不是這種了。”關於兩個女子相愛的。
雲舒塵以為她是指同門師姐妹這個系列,雖時隔多久,腦中零星閃過卿舟雪與阮明珠的一些場面,仍覺不悅,溫和的聲音也冷淡了些,“嗯,確實不愛看這種。”
隨後,她發覺徒弟不再說話了。
不過卿舟雪一向話少,有時候與她聊著聊著就沒聲音了。雲舒塵倒不覺得十分奇怪。
她走在冬夜涼薄入骨的晚風裡,卿舟雪握住她的手,運轉功法,將她一身的寒意渡過來。
隱隱約約意識到什麼以後,她曾在心中千里修堤,擋住那些不甚清醒的思潮。
而在徒兒微微彎起眼睛,對她說出“生辰快樂”幾字時,又將小蓮花和一雙傷痕累累的手一併放入她的手時。
自古大禹治水尚艱辛,何況治得住心動?
禁不起一動再動。
於是一朝,堤壩又轟然瓦解,令她陷入了一種不可名狀的情緒中,甚至因為擱置了一段時日,在心中顯得愈發清晰。
卿舟雪打開了房門,卻讓她先進了屋,又將雲舒塵厚實的一層外袍解下來,掛在衣架上。
“師尊。”
她做完這一切,抬起眼睫看著她,“我不再看那些話本了,也不會亂學的。你能否……能否不要再避著我?”
最近一句話,落在地上,聲音低低的。卿舟雪一向說話不猶疑,有一種玉珠墜入盤中的清脆。雲舒塵鮮少聽徒兒把話說得這般小心翼翼。
她這樣的神態,讓雲舒塵心中也泛起一絲澀意,許是這幾個月的莫名的避讓,讓徒弟也不安起來。
雲舒塵活了五百多年,其實心底很清楚自己逐漸對徒弟懷抱著一種超越師徒情誼的感情,不知何時過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