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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蘇一把抽出了卿舟雪肩膀上的劍,她看著那傷口瞬時復原,而順著衣袖望過去,卿舟雪的手垂在身側,已漸漸握成了拳。
白蘇哀求道:“別說了……不要再刺激她了!”
梵音笑了起來,咬著字眼道:“我偏要說。都是她自討的報應。”
“都是活該。”
“活該她死得這麼慘!”
話音剛落,梵音面前襲來一陣勁風,三尺青鋒拔地而起,一把剔透的冰劍於瞬間凝成,止在她喉間幾寸處。
她背脊發寒,出了一身冷汗。
“你再說她一字,我就!”
清冽的尾音上揚,因為氣息不穩而發顫。
當梵音的冷汗自額頭垂到頸脖時,卿舟雪的寒刃刺進了她肩膀一寸。
兩人近距離對視時,梵音頭一次瞧見她淡漠的臉上出現如此豐富複雜的神色,那雙漆黑無光的眼眸里,總算掀起了一陣驚天駭浪。
惱極。
亦或是,無可奈何的悲涼。
梵音睜大眼睛,眨了一下,慢慢試探道:“你清醒了麼。”
白蘇看著卿舟雪的側臉,眸中閃過一絲驚訝,而後喜色緊隨而至。
那根冰刃漸漸鬆了勁,隨著卿舟雪的手鬆開,一下子掉在地上。
四分五裂,冰屑飛濺。
*
卿舟雪這些時日,一直停留在深深淺淺的記憶里。
暗色的,明亮的,蒙上一層血的。
她把異鄉看成故鄉,把來路走成歸途,把今朝活成過去,如孤魂野鬼一般茫然。
因為她的心不在凡塵,不在仙途,不在這裡。
它留在初春的第一場雪裡。
“……你救了天下人,她卻以命渡了你一人。”
梵音的這一句話震耳欲聾,刺到了她全身上下捂得最嚴實的一個創口,如是一擊,膿血潰散,像是生生挖去了一塊。
卿舟雪念起曾經是如何在心中思索著,為師尊在亂世之中,支起安穩和暖的一隅。正如當年所想,她會成為她手中最為鋒利的一把寶劍。
為此,她拋棄了一切自己珍視的東西,甚至是得之不易的感情。極盡曲折,走上了無情道的修行之路……世事浮沉,回首種種,卻不料自己才是傷她的最大誘因。
忘情之道。既是寂滅,也非寂滅。
當她真正懂得這句話時,才知道無情道是多麼殘忍的一種功法。
當你尋回當年拋棄的感情,懂得七情六慾時,卻已經沒了可以去愛的人。
自梵音走後,不過三日,太初境春秋殿內,頭一次迎來了卿掌門的身影。
然而她清醒以後,所說的第一句話——卻是決意修改太初境律令,而後將掌門之位交付給林尋真。
諸位長老面面相覷,總感覺現如今門派上下百廢俱興,還未緩過一口氣,驟然另立掌門……又需一番布置,還要走很久的典禮。新掌門熟悉事務又需要一段時日,著實有些忙亂。
可惜卿掌門心意已決。
她甚至將無鋒之劍,象徵著掌門的權柄,一併交給了林尋真。
當年卿舟雪沒有讓她明面上插手收羅靈根的事情,也正是為了這一日。
林師姐在年輕時常跟著前任掌門,對於宗門內務甚是熟悉,又在一眾弟子心中甚有威望。
除卻劍修這一點以外,她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而現如今卿舟雪力排眾議將這規矩徹底撇去,好名正言順地鋪下路。卿舟雪處理這件事情沒費幾日,她將一切都安排妥當後,只叫來了林尋真一人。
半夜。
鶴衣峰上,一夢崖頂端。
遠方的雲霧暗沉,塗在濃深的夜中,一片連著一片,皆是墨塊。
卿舟雪仰頭望著天上那一輪明月。
林尋真開口問她:“師妹,你為何將掌門之位傳給我?”
林尋真看著明月下的女子,她的衣衫如雲霧一般輕薄,也像是山間不可捉摸的白雲一樣,隨時都可能要乘風歸去。
她總有一種不明的預感,下一瞬,卿舟雪便會離開此處。
可是……她還能去何處呢?
夜風吹起了卿舟雪的頭髮,她沉默片刻,終於轉過身來,卻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世人皆知往事不可追矣,倘若師姐你有追悔莫及之事,會回到過去補救麼。”
林尋真在心底訝然了一把:“不會。”
“為何?”
她笑了笑:“因為真的沒有,自小到大,每一步我都審慎,因此想像不出來這是什麼感受。”
卿舟雪愣了一下,低聲道:“……我當年也一樣,還這般勸過她。”
可自從應驗到自己頭上了,她卻難以再對師尊說這樣一些蒼白無力的話。
“師姐會是個好掌門的,比我要適合很多。”
卿舟雪轉過身,在黑夜之中牽了一下嘴角。
“……就此別過了。”
她眼中有什麼東西堅定起來,被掌心中緊緊握著的一點光芒映亮。
林尋真一愣,剛伸出手去,卻沒有碰到她的一絲一縷。卿舟雪手裡緊緊捧著星燧,自一夢崖上,毫無留戀地跳了下去。如一隻攏翅的白鳥,墜入無邊無沿的雲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