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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舒塵本該心軟的,她到底是頭一次養個徒兒,除卻在修煉一事上多有指導,但在人情百態方面,她幾乎是甩手掌柜,全然讓徒兒自發探索,以為到了年紀就自然而然知曉許多了。
可她的確忘了她家徒弟並非如阮明珠一般喜歡外界與熱鬧,卿舟雪大部分時候只是待在峰上,修她自己的清淨無為道,不言不語,一身疏離冷清。
雲舒塵抬足走出去,滿目春光刺眼。待將把徒兒全然拋在身後時,心中到底有諸多不忍了。
她知道卿舟雪不會騙人,每一句都載著十二分的真心。
靜下來仔細想想,為何要心中惱火?
還不是自己上了心當了真,覺得隱約是要水到渠成了,而後又被三言兩語潑一盆冷水,淋得人像個唱獨角戲的角兒。
其次又隱約因著一絲小心思而不太能示之於眾——她知道自己在徒兒心中的分量,這樣一做,實則隱含著逼迫的意思。
她心中清楚,卻還是這樣做了。這樣的類似話術,她年輕時候用得不少,只不過從未用於感情。更何況是用在一個不太通曉此事的姑娘身上。
自己都唾棄自己。
說到底,多半還是在惱自己。
雲舒塵停住腳步,正想掉頭安慰一下今日經歷大風大浪的小弟子。
她在春風中站了許久,身為她師尊的最後一絲尊嚴,到底還是讓她放棄了這個想法。轉身離開。
興許分開幾日也好。
正如守得雲開見月明,撥得清楚,才能看得清楚。
*
是夜。
卿舟雪佇立於窗前,推開了窗子,見雲舒塵房內的燈已然熄滅。心中不禁在想,她沒有人抱著,晚上會冷麼?
恍然發覺現下春意已濃,氣候宜人,撲簌簌的花都開得有些糜艷了。師尊不會冷的,的確用不著她了。
她想起來到鶴衣峰的第一日,挑了間最遠的房,當日並未多想,只是覺得雲舒塵好像不太喜歡她,便很有眼力見地不欲上去惹麻煩。又想起十四歲那年,再度見到她出關的那一夜,心中茫然,不知前路幾何,也是在這間屋子裡歇下的。
好像在無所事事時,總會莫名地想到她。看日出江花,紅得如她嘴唇一樣,看水繞青山,則恰似女人一雙好看的眼。走在鶴衣峰上,抬頭不慎撞見一片溫柔的晚霞,則像極她衣裳隻影。
她睜眼看世間萬物,卻總能想起雲舒塵的諸多色彩。
這算是……愛慕嗎?
卿舟雪走回床邊,將被子裹在自己身上,這床棉被是新的,自木櫃中拿出來,帶有一股木質清冽的味道。她蹭在裡頭嗅了半天,尋不出一絲熟悉的感覺。
於是很順利成章地失眠。
她一直以為師尊需要她暖身,沒想到最後,更需要師尊的其實是自己。雲舒塵今日和她說的話,實在是似懂非懂,她越想越輾轉反側,最終索性提了燈起身,一路走到書房。
悄然推開門,卻發現雲舒塵原來並未就寢,而是坐在書房之中,環著雙臂,點點靈光浮現於她面前,驅動水流,構成精妙的圖象,懸浮於空中,被燈火照得熠熠生輝,宛若銀河流轉。
她神色平靜,推演著浩瀚磅礴的卦象。知道卿舟雪進來,但是她並未因此說些什麼,只是平常地關心了她一下,“早些睡。”
“嗯。”
卿舟雪本想說自己睡不著,但見師尊好像並無想和她聊天的意思,千言萬語,就正巧堵死在了這一句。
她只輕聲問了一句,“……師尊的話本,可否借我看看?”
雲舒塵沉默片刻,“你看。”
而後她又補充道,“只作消遣,不可偏聽全信。”
卿舟雪應了一聲是,有些生疏地打開了那暗格,自一堆名字各異的話本中隨手拿了一本,本意是想快些告退。畢竟師尊的神色瞧起來並非有多歡迎她。
雲舒塵餘光一瞥,頓時更加頭疼,也不知是不是蒼天作對,卿舟雪偏生就拿了那本《以下犯上》,走得極為迅速。
她張了張嘴,卻只能瞧著那抹白色衣裙消失在夜幕之中。
難不成她還能攔著她麼。
既然已經說了要借了,頓時反悔是不太好的。倘如告知徒兒唯獨這幾本不好讓她讀,那豈不是……更加欲蓋彌彰。
雲舒塵收回目光,只當作沒有看見。
面前的推演由於心一亂,在卿舟雪合上門時,也散亂得不成模樣。雲舒塵輕嘆了口氣,腦中不由自主回想起那本書中的幾個經典場面。
萬一徒兒問起她為何會有這種話本,她興許得說是越長歌非給她塞的。不過卿舟雪似乎不是這般不體貼的性子,她若是知道——肯定也是當作沒有發生。
大抵不會這麼問的罷。
第76章
掌門偶爾來劍閣瞧一瞧後輩們練劍時,便一眼瞅見了卿舟雪。
她確實在舞劍,只是一招一式中,隱約能看出人的心不在焉,更兼幾分憂慮。
掌門看了良久,搖了搖頭,止住她,“倘若每一劍都刺不到位的話,養成習慣是有損的,不如不練。去歇著吧。”
卿舟雪回過神來,方才她想得出神,竟也未看到掌門前來。
“……是。”
如此,她便將劍插回鞘中,尋了個安靜處坐著,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