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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隨我過來。”
乍一下被叫到全名,卿舟雪攥著衣擺的手緊了緊。她站起身來,把椅子推好,便急走幾步趕上了師尊的影子。
阮明珠看向外面,張了張嘴,雲師叔看著溫溫柔柔,沒成想生氣時的壓迫感半點不輸柳尋芹。
現如今她把宗門二十四孝好徒弟帶進了溝里,掌門若是知曉,怕不是單只折幾年陽壽那般簡單,恐怕還得讓自己也喝上一壺。
她蹙著兩道眉毛,鬱悶地拖著腮幫子。
心中卻又想道,卿舟雪會哄好雲舒塵麼?
她想著想著,腦中飄過一堆女子情感話本的情節,於是越想越精神,妙趣橫生,鬱悶一掃而空,嘴角不自主上揚。
雲舒塵走在外頭,此刻開春,萬物復甦,滿目都是新綠。但她心情著實算不得好,看著熨帖的春光頗覺熱得燥。
徒兒仿佛又變成了當年安靜的小尾巴。習慣也是如一,愛用手虛虛地攥住她的衣袖一角,不遠不近,這點多年之後也未被歲月磨掉。
她素來乖巧的徒兒,自己安安分分,從不越池一步。偏生每次違反門規都是為了別人——卿舟雪對她的師妹可真不錯。
一個幫忙小師妹舞弊,一個生怕罰了她的好師姐。
兩人坐在那禁閉室的對面,頗像兩隻落難赴死忠貞不屈的鴛鴦。
雲舒塵先前本沒有感覺,這樣一體悟,反倒於心中染上了絲絲不悅。
她曾經說阮明珠那丫頭,性情開朗坦蕩,卿兒與她結交並無壞處。
現在看來,壞處一堆。好的不學,盡日裡帶著她的徒兒去逛青樓、上課摸魚,考試舞弊——這都是什麼狐朋狗友?
“師尊,我錯了。”
她養大的姑娘,虛虛地拽著那衣袖,又一點一點,拽得多了點兒。然後終於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聲音放得很輕。
那雙黑如墨玉的眼睛,不躲不避地盯著她瞧。雲舒塵挪開眼光,不再去看。
“你一聲錯了便完事了麼。”
“師尊莫要生氣。”她低聲說,“於身體不好。所有責罰,徒兒自當領去。”
“罰?”雲舒塵道,“自是要罰的。既然阮明珠已經禁足,你這幾日便待在房內好好反思。”
卿舟雪腳步一停,“嗯,弟子這就去後山禁閉室。”
還讓你們倆攪在一塊?哪有那麼好的事兒。
雲舒塵冷著眉眼,“你給我站住。”
卿舟雪不明所以地看著她,眉梢微微蹙起,烏如鴉羽的眼睫下,清透得似乎能望進人心裡。
在這一對視間,雲舒塵反應過來,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幹什麼。
“留在鶴衣峰就好了。”
最終,她頓了良久,聲音重新溫軟下來,“卿兒,你以後凡事有自己的主見,莫要一味跟著別人混。”
卿舟雪渾身一僵,不知這頭該不該點,她的主見其實是對阮明珠的“重謝”生了些好奇。
最終她還是道,“我知道了。師尊。”
傍晚。
雲舒塵看著自己房內搬來的一些書冊,還有一個凳子。陷入了無邊的沉默。
“你做什麼?”
卿舟雪正抱著一堆功法,在自己的房間與她的房間之間來去穿梭,聽到師尊問話,她的疑惑分外坦蕩:“師尊不是讓我在房內禁足麼。”
“那你搬書來我房內作甚?”
卿舟雪更是詫異,“倘若徒兒在自己房內不得外出,到了晚上,該如何給師尊暖床?”
雲舒塵只覺“暖床”這二字分外燙耳,但教這丫頭說得清清朗朗,大義凜然。她一時被噎住,頓了頓,垂眸輕嘆,“這怎能叫暖床……你直說暖身就好。”
不對,暖身也不對,暖被窩也不對。怎麼聽都分外怪異。
飽腹詩書的雲長老一時也犯了難,搜刮著肚內墨水,企圖避免徒兒再次口出狂言。
卿舟雪品了半天“暖床”和“暖身”的區別,卻如兩碗清水一樣毫無別味。
她再次為自己的寡淡文采而悄然自卑,於是由衷道,“師尊說暖身,那就是暖身好了。”
其實雲舒塵並未嚴苛到這種地步,非要卿舟雪大門不邁二門不出。
但她家的徒弟似乎在悟性上總是如此超群——摳字眼般地嚴謹,師尊讓她禁足,她當真就住在了雲舒塵房內,不再出門。
雲舒塵看著那坐在她書桌上,執著墨筆,端正清麗的背影。燭火在她的周身投了一道淡淡的光影,宛若仙姝。
她寫完今日的課業,吹熄了燭火。然後去沐浴,再按例爬上了床,埋進被窩,等著雲舒塵來抱她。
柔白的側臉清冷,但生性又分外溫和,天然得有點耿直,耿直中夾雜了一絲可愛。雲舒塵也不知是看了這麼多年的緣故還是怎的,她現下越看她,便越是覺得很順眼。
就像鶴衣峰上紛飛的雪花一樣,冰冰涼涼,純白無暇。
這般乾淨。
卿舟雪闔上眼眸,呼吸綿長。她睡在雲舒塵身上的一片疏香里,全身放鬆,毫無防備。
雲舒塵悄然抬起手,輕觸著她出塵脫俗的輪廓,指尖微微一點。
這般惹得人,喜歡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