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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一碰岸,雨也停了。
青灰的石板中滴溜著深色水痕。
“油燜春筍。酒釀圓子。熏魚。嗯……這是什麼包子。”雲舒塵兀自數著,挑眉道:“我看你能吃到什麼時候。”
這一路上,卿舟雪的嘴便再未停過,但顯然不是用來說話。一條巷子裡吃進去,從另一條巷子裡吃出來。
時人不以在路上邊走邊進食為美,所以多數時候,她們是走走停停、走走停停停停。
“前幾日掌門發信來,說讓我莫要天天帶著你耽於玩樂,該修行的時候是要修行的。還有練劍,罷了,不囉嗦。”
掌門總有一種極為準確的預感——倘若只有卿舟雪一人,那她肯定規規矩矩修行,若還將她的師尊也加上,恐怕那孩子便不能十分專心。
這與別峰似乎截然相反。
卿舟雪此刻嘴裡正忙著,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她猜想這裡頭還有許多冗長叮囑,只是被師尊長話短說。
走著走著,不自覺便進了一窄巷。四下無人,唯有二人並肩而行的腳步聲格外清晰。
“何時吃完?”
雲舒塵對著她,點點自己的唇,意有所指。
卿舟雪先是一愣,而後將目光收回來,咀嚼的速度驟然快了些許。
雲舒塵以“十”打頭,往前悠悠數著,她每多念一個數,卿舟雪便快了些許,到最後眉梢蹙起,險些將自己噎死。
“一”字落地。
卿舟雪艱難地咽下,正扭過頭去時,眉心被柔柔一吻,轉瞬即逝。
她眼睛微微睜大,這才反應過來。雲舒塵的衣擺則如雲霧一般掠過了她,柔柔地撫過手腕,讓人幾乎捉不到任何尾巴。
那女人回眸一笑,故作訝然:“我可未說親在何處。走罷。”
滿意地將對方的神色收入眼中,雲舒塵轉了身,心底暗道:
她真可愛。
“人間吃食,各地煙火風情,似乎皆有所不同。”卿舟雪忍不住抬手,觸了一下眉心,而後放下來。
“東西南北風色各異,飲食自然不同。”
“這與風景有何干係?”
“譬如太初境山腳下那一帶,雖為平整,但是低洼濕熱,人們炒菜喜歡放辣子。”
那的確是紅艷艷的一團。
卿舟雪不算很能吃這個,早些年師尊身子不好時,忌食辛辣,也很少有機會領略。
她想起在北源山一帶,凌虛門的外門弟子生火做飯,似乎是以一鍋燉為主,裡頭浮沉的不知是些什麼。興許是天寒保暖,這樣的燉湯……喝完以後渾身都能暖和。
乃至蓬萊的夜市上,海底撈來的生鮮隨處可見。這是凡俗吃法。更高雅一些的得去樓上閣,每一道菜的做工都相當精細,林林總總擺開如孔雀開屏,細膩雪白的魚肉巴不得片出花兒來。
仔細一數,她們去過的地方不少。
過眼風景如雲煙,唯有一點酸甜苦辣還銜在心裡。
“我的確記得很多味道。”
雲舒塵忽然好奇起來,“你最喜歡吃什麼?正巧這是在外面,可以順路帶一些回去。”
“最喜歡的?”
那是一種怎樣濃重的情感,不能光靠口味的,還要載上回憶。
卿舟雪就著往昔一寸寸掠過,發現喜歡的有很多,但倘若論“最”,她說不上來。
雲舒塵自打拋出這個問題以後,她的徒兒就陷入沉默。
直到二人走過下一個巷角,她終於開口,語氣柔和:“你餵給我的糕點。”
“……嗯?”
“那天又冷又餓,雷劫在劈,我以為自己要死了的。”卿舟雪仔細回想著,“沒想到誤打誤撞,竟鑽入洞中,撿回一條性命。”
雲舒塵餵她東西時,她已經餓了一天一夜整,風塵僕僕,這時候恐怕凡是能下咽之物,都是難得的美味。
這種滿足被她記了很多年。以至於超越了口味上的單調,壓過一眾。
那才不是什麼誤打誤撞。雲舒塵心裡暗想,分明是自己費盡心機地算了一卦,守了許久的樁,才能撿到一隻撞暈的小兔。
她不禁握緊了卿舟雪的手。
卿舟雪放眼望去,這一片水鄉生活安寧,來來往往的船隻上站著兩三人,各種酒家酒樓的生意都是一種不溫不淡的感覺。
都……很好。
她的腦海中不可避免地飄過曾經親眼見過的饑荒,與路邊凌亂散著的屍骨。零星地閃過幾張面黃肌瘦,但不知名姓的面孔。
那時卿舟雪難以共情,她的心中不起波瀾。但不知為何,時隔多年以後,她瞥見這安逸一隅,卻莫名在心中浮現出一個小小的祈願。
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雲舒塵正握著她的手,正好感覺到卿舟雪周身靈力運轉快了一瞬,而後又平靜下來,淡然無痕。
若放在從前,這是突破的先兆。
可是如今她已無境界,又談何突破?雲舒塵略微有點心驚,將她上下視察了一番,可是卻並未覺出哪裡不對勁。
卿舟雪的心中驟然湧起一陣奇怪的感受,像是靈台內的整個世界,又扯去了一層薄紗,變得清晰許多。
“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