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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得上次向師尊請教何為“愛人”,師尊說這二字實在過於宏大,三言兩語很難說得清。
對於道門而言,天下生靈自有繁衍生滅法則,修道之人順其自然,養護天性,興許這是一種愛。
對於行走江湖的俠客而言,快意恩仇,幫扶弱小,興許也是一種愛。
倘如為人者高居廟堂,運籌帷幄,舍小命而救大體,也該當屬聖人之愛才是。
可其中諸多愛因,當源之於情——許許多多種,或悲憫,或痛惜,掙扎,義憤填膺,這是人之常情,也是人的可貴之處。
對於此,卿舟雪感覺不到痛,她只能在心底覺出一片大雪落下,天地無垠的茫茫。
她走過邊境,又走過了幾重山水,來到了附近的一方小鎮上。
戰火剛剛燒過,這才安定下來,街道上並不熱鬧,只零星的幾個小攤。地面上似有火焰炙燒過的痕跡。
此刻淅淅瀝瀝下了一陣雨,天邊泛著的是鴨蛋青。
卿舟雪拿出納戒中一把白絹竹骨傘,這並非尋常的傘,實則是一件可以擋下化神期修士一擊的法器,隨手一遮便風雨不侵。雲舒塵在她出門之前遞給她,尚打趣道:“曉看天色暮看雲,省的淋了自己。”
原來師尊看天象也挺準的。
她撐著白傘走過一道小巷,這一場雨勢較大,劈里啪啦澆下來,打得人頗有些吃力。卿舟雪橫豎也不急著趕路,便與幾人一起躲在伸出的一個屋檐角下,靜默地等雨停。
這一角屋檐下,除卻她,還擠了大娘大爺,三兩個小孩,趕路的書生,賣花的姑娘。
兩個老傢伙不知拌的是什麼嘴,大爺門牙漏出來的風在雨聲中仍然頗有生命力。小孩們相互挨著,掛著的鼻涕差點蹭上卿舟雪的衣袖,好在被她及時且默默地抽回來。書生和賣花的姑娘搖頭晃腦地談著,內容聽來酸腐至極,相當掉牙。那姑娘掩著口鼻,笑些什麼。
“姑娘下雨天賣花,這一帶才安定下來,來往的人少,似是有些可惜。”
“可花期又不等這些,該開時便開了。”她皺著鼻子笑了笑,“又能怎麼辦呢?”
入夏的雨水來如猛虎,去如抽絲。
眨眼的工夫,烏雲散開,又瀰漫出金光。
卿舟雪走出屋檐,自雨水打過的泥土腥氣間,嗅到了馥郁的梔子花香。
她一扭頭,那賣花的姑娘已經搬了小馬扎,坐在巷口。濕氣與花香混合成相當充沛的生命氣息。
瞧那被水打濕了些許的,仍然不改馥郁的梔子花,白白胖胖大咧咧一朵,說要開時也便開了。
甭管這兒是打過幾場亂仗,改過幾代江山,物是人非,人世離亂,花開從來不顧忌。
也正如這賣花的姑娘一般,都是大大方方地吆喝著,在這片百廢俱興的土地上,很難讓人挪開眼睛。
卿舟雪走過去,買了一朵不大不小的,別在腰間,倒是正好。
以往她來此幾次,多是宗門任務在身,無心顧及其它。她頭一次仔細留心過周遭,發覺人間也不都是那麼混亂流俗、屍骨累累,也不像兒時的四方院牆那樣寂靜幽冷。
它是流動著的,百折不撓的生氣騰騰,定然也有值得人愛的地方。
略有感悟的她,心中微明,連忙去尋了一處地方,遠離人煙,盤腿開始打坐,期盼著能更悟深一層。眾人之愛,私人之愛,興許取之於同源?
能藉由此悟道自然不錯,可惜她向來是個修煉起來相當認真,專注到了人家拿刀砍她也毫無知覺的。掌門給的時限是三月,其他的弟子有些在降妖除魔,有些純粹在人間吃喝玩樂,唯有卿舟雪,咬緊牙關日夜修煉個不停,自從打坐開始就再沒起過身,一晃就過去了兩月。
他將映天水鏡一關,奇道:“本座倒是頭一回瞧見遊歷還能天天修煉的?”
又看向雲舒塵,“你家徒兒一直這麼勤勉麼?”
雲舒塵神色淡淡,卻一直在看,哪怕徒兒只是在無聊地打坐罷了。她嗯了一聲,心道:沒錯,她平日就是這副死樣子。
“山下的靈氣還沒太初境濃郁呢。”越長歌打了個呵欠,“乾脆將她喊回來罷了。”
“越師妹,你把那幾顆寶珠借她一用罷。”掌門思忖一番,還是決定讓她繼續歷練,畢竟這孩子缺的著實不是修為。
越長歌一愣,自懷中掏出了幾顆“憶餘歡”,忽而笑了笑,“這倒是有些好玩,不知掌門要讓她見識哪段記憶?”
掌門嘆道,看向雲舒塵,“她最為親近你,就挑你的如何。”
雲舒塵挑眉:“我當年下山歷練的麼?”
“憶餘歡”這種寶珠可重現當時情景,不止能單單站在外面瞧,還能進去當個看客體會一番,宛若身臨其境。
對於卿舟雪這般對於遊歷人間毫無興趣的,算是另一種形式。觀摩一下自己師尊當年的所見所感,也正好差不多是這個年紀,也能長些見識。
雲舒塵並未說什麼,忽然想起些什麼,蹙眉道:“有幾個片段,替我刪了再……”
越長歌卻笑道:“這法寶不能這般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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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舟雪睜開眼時,只見越長歌俏生生立於她面前,“好孩子,你可別修煉了。掌門能被你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