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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濃烈的恨,也沒有濃烈的愛。愛恨情仇,都像是隔了一層水一樣的麻木。她見人死去,觀眾生悲苦,似乎僅僅是在看,但於心中泛不起更多漣漪了。
阮明珠的那一句話問住她了。
若是親朋好友死去,她又會如何?
她的父親也曾經橫死於她面前,那時她年方八歲,也只是紅了一下眼眶,心中沒有實感的疼痛,也無從有割捨不下的悲涼,僅只有難過與茫然——這一點情緒,對於八年的養育之恩來說,淺淡得堪稱涼薄。
她這一生,似乎總是將一個個規則記下,譬如有恩當報還,與同門和諧相處,儘量不要礙著別人。若是身旁的人已經去世,或是離去,總之消失在她的生命里——她便將注意力順水行舟般挪到其它物什上,麻木地不再念起,恍若當作沒有發生。
一開始與雲舒塵相遇,她也是為報恩關心師尊。
只不過不知不覺中形成了習慣,而後又從不知不覺中愈發上心,現下還生了莫名的渴望,好像一切一切,在與她的相處之中,徐徐鋪開了人生的繪卷,為數不多的喜怒哀樂,都在看見雲舒塵時,變得愈發清晰。
卿舟雪忽然找到了自己從小便喜歡圍著師尊的緣由——不知為何,她只在看見她的時候,才能鮮活得像個人。
“你今日又怎麼了?”
雲舒塵見自家徒兒從回來起,就開始盯著池水發呆,像是受到什麼不得了的打擊一樣,她不由得走過去碰了碰她的鬢角。
卿舟雪回過神來,“……今天去發了半日的令牌。”
“說你呢。”雲舒塵瞥向池中,打趣道,“這水就那麼清秀,值得你盯著看半個時辰麼。”
卿舟雪抬起眼睫看她,縷縷碎陽之下,師尊的眉目依舊溫柔。
她若知道我是如此生性冷漠之人……她還會這樣待我好,不會嫌棄我麼?
這樣的想法驟然一生,人心裡就少了許多底氣,如抽絲一般泄去。
雲舒塵不知她怎麼突然低落起來,便揉了揉她的發頂,“最近真是多愁善感。”
這樣的觸碰確有安撫之效,卿舟雪微微仰頭,任那雙手撫在她的側臉,然後閉上了眼睛。
雲舒塵一愣,卿舟雪此刻的神態,讓她又隱約回想起那個昏暗而粘膩的夜晚,徒兒是如何纏上她的腿。
氣氛頓時不對起來,她微微蜷著手指,想要撤下,卿舟雪卻將自己的手覆上她的手背,她問道:“師尊,愛人是什麼感覺?”
愛?是指友愛,舐犢之情,抑或是?
這是徒兒第一次言及相關。
雲舒塵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她的臉龐,眉梢微蹙。她的著眼點已經跑偏,不是思考如何解徒兒之惑,而是探究起她生出此問的緣由。
卿舟雪不是一個喜歡閒談的人,多數時候,哪怕對著雲舒塵,她也顯得緘默。斷然不會是無意有此問。
是對人動了心麼?
對誰呢?她的小徒兒不善交際,熟悉的人,一隻手都能數的過來。
饒是雲舒塵思緒縝密,不過這事兒臨到自己頭上,總有一點身在廬山中的感覺,慣於揣測不太合意的結果。她又念起昨日徒兒的異常。
仔細想一想,偶然想起一人,不免心緒浮沉,忍著不悅再想,愈想就愈發覺得可能。
她的目光微移,望著漫山紅花遍野,頭一次覺得艷得那般鬧心。
好像一切還沒有開始,就早已經結束。
第58章
說來奇怪,雲舒塵一向在各類疑惑上,對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那一句,卻沒有得到師尊的回答。
她說,“莫要多想,安生修道。”
卿舟雪把這等紛亂心緒塞回了肚子中,晾了幾天不管。想來她的惆悵也很淺淡,憂慮一陣以後,便如此想——至少還是能由衷地喜愛師尊的。
這樣好像已經不錯了。
其餘的也不能強求。
她的心情重新歸於平整,卻不料她輕鬆一問,倒是讓她家師尊的心底翻了浪,五味雜陳,成天憂心著自家的小徒弟被拐跑。
境中收納的流民不能喝仙露吃靈丹過活,需要米糧油鹽。太初境之內無人種田,這些東西便只能央人去山下採買。
卿舟雪御劍飛行,還算便利,每日與同門師姐妹接了這活兒,在太初境周邊的幾個集市往返。
偶然一日,她居然在街上恰好碰上了師尊。雲舒塵似乎在和妙瞬說著什麼,神色淡淡,當卿舟雪看過來時,她若有感悟地側頭,便與拎著幾袋米的徒弟一下子對上。
雲舒塵又回眸對妙瞬講了幾句,那女人便施了一禮告退,進了朱紅的樓。
在這個間隙,卿舟雪正往納戒中放了兩袋米。
“師尊,一起回去麼?”
雲舒塵說,“難得下山來瞧一瞧,你先回去。我再走走。”
卿舟雪將東西收拾好,幾步跟上她的影子,“這並不緊急,早歸晚歸都不礙事的。我陪師尊一起走罷。”
雲舒塵並未出聲,老實說,她現下確實不是很想理她——眼光那麼差勁的小徒弟,現在瞧來不甚可愛。
由於前段日子云舒塵經常牽她,卿舟雪並不覺有它,自然而然地握住了雲舒塵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