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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滿池紅荷,顏色過於稠濃,像是要幾滴墜落下來的夏色。
希音窩在船上,和若谷擠在一起玩水。不事修行的日子總是這般快活。兩姑娘挽起褲腿,把腳丫浸在河中,在水底下相互踢著打架。
師尊和師祖買東西去了,留著她倆看船。
此刻天邊呈一種淡青色,頭頂暈成一種雅致的灰。
此刻岸邊擠滿了人,熙熙攘攘,好不熱鬧。在遠處的江面上,一層白浪層層疊疊地堆著,相互擠壓著朝這邊涌過來。
一碰岸堤,忽地炸開。
水霧白浪湧起高尺,在驚喜和驚呼之中,人頭攢動,往後退了好多步。
雲舒塵與卿舟雪撐傘立在岸旁,像是兩株孤芳自賞的蘭,她們離人群中心較遠,方才本想擠進去,可是卿舟雪實在受不了這摩肩擦踵的觀潮大流,兩人只好退了出來。
一浪湧起,水霧飛濺。
雖然隔得遠,水面上還是像起了雲一般,煞是好看。
雲舒塵將傘往前傾了一點,她將手裡包的一些桂花糕收了起來,而後想了想,又拈起一個嘗著:“免得待會濕了。”
卿舟雪本等著她的投喂,結果那人卻像是忘了這茬,一面饒有興致地看潮,一面吃著糕點,全部進了自己的嘴。
她看了一眼潮頭,慢慢將傘面扣下來些許,擋住兩個人的身影。
圓圓的傘面下,一隻手順著傘骨向下握著,腰間被攥出來一道褶皺。
傘內傳來一聲嫌棄:“是在外頭。”
“可那是最後一塊了。”另一道聲音很輕,“不是說桂花味的,是說桂花味且加了綠豆的綠豆糕。”
待到一下一個潮頭打來時,兩人才松出一口氣,離得遠了些。
卿舟雪如願以償地知道了桂花味且加了綠豆的綠豆糕是什麼味道,還帶著她的餘溫。
雲舒塵再次從傘下抬起頭時,眼尾處難免泛了一點點淺紅:“好吃麼?”
“嗯。”卿舟雪沖她笑了一下,“比純是桂花味的好吃。”
“讓一下——”
方才傘面覆著,未曾瞧見後方。雲舒塵感覺側腰上被蹭了一下,好在卿舟雪反應迅速,將她及時拽了過來。
啪嗒幾聲。
有什麼東西掉了一地,往下一看,是一地的點心,砸得四分五裂。
不知是誰家的小丫頭,正捂著額頭,眼淚汪汪地看著滿地狼藉。
那小姑娘抬頭一見雲舒塵,先是被美貌恍了一下眼睛,然後忽地一下就哭了起來,扯著她的衣裙:
“糕點沒有了……”
雲舒塵蹙眉。
她不喜歡小孩子,尤其是這種又哭又鬧的。幼年的卿兒安靜懂事,勉強在忍耐水準之內。
不過光天化日之下,倒不至於和這不懂事的小娃娃較勁,太過丟人。
“莫在鬧市跑,容易撞到人。”
很快,雲舒塵放平神色,反而沖她溫和一笑,將她手裡那一點點布料不動聲色地拽出來。她自袖中掏出幾枚銀錢,塞入那隻小手:“別哭,再去買一些。”
那小姑娘吸了口氣,哭啼不止:“不要錢……那糕點是我娘親親手做的,用來謝白大夫救命之恩……嗚……”
卿舟雪聽著聽著,卻忽地正色道:“你說的是哪位?”
當聽她邊哭便嗝出“白蘇姐姐”四個字時,卿舟雪一時愣住。
她半蹲下身子,與那小姑娘平視,清聲問道:“小丫頭,你可否告知我,她在何處?”
本是出門遊玩,不料無心栽柳,竟遇上了故人。
這一路上,卿舟雪和雲舒塵七拐八拐,跟著那小孩鑽入了一道很深的巷子。
那孩子擦乾了眼淚,一路上都在夸白大夫妙手回春,是如何治好了她母親的心疾。先前還奄奄一息的人,今日竟能下地走動。
她說她家裡窮,除卻吃飯以外,根本沒什麼積蓄,平日也看不起病。但是那位菩薩姐姐義診卻從不收錢。這附近的窮苦人家,大抵都有受過她的恩惠。
沿著青灰磚石進去,這只不過是個尋常醫館,樸素得很,自外頭來看,也沒有什麼特別的。
“我就不進去了。”
雲舒塵停在門口,輕輕搖頭:“白蘇念我是長輩,每次都甚是拘謹客氣,況且我與她不是太熟,你們師姐妹二人會舊就好。”
“也好。”卿舟雪將傘給了她,“師尊,是在此處等我,還是回船上等我?”
“我慢慢走回去就好,不礙事的。”
雲舒塵將傘合攏,拿在手上。她稍微偏著頭,瞧著卿舟雪猶豫片刻,便打起帘子走進了醫館。
醫館中依然樸素。四平八穩的棕褐色木櫃,陳列著一股藥材的苦香。裡頭獨坐著一位清秀佳人,手執醫書,支著下巴,似乎是好不容易忙完一天,這會兒才落了點閒暇時光。
卿舟雪心下覺得寬慰。
果然是她。她還是那個老樣子。
那人聞聲,抬起眼睛來,瞧見面前的白髮女子,竟一下子愣在原地,連手上的醫書也鬆了幾卷。
“師妹?”
白蘇訝然:“你怎的來了?”
卿舟雪揉了一下那小姑娘的腦袋,微微一笑:“我和師尊帶著兩個弟子四方雲遊,不慎路過此處,機緣巧合之下,竟認出了這小丫頭說的神醫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