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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冠一去,寧安華頭上頸上陡然鬆快了,見他不言語,便笑問:「你怎麼不細問我太后都說什麼了?」
林如海觀她不似有氣,方道:「夫人想說就說,不想說……」
寧安華笑問:「我不想說,你還問誰去?」
林如海便在床上半做一揖,笑道:「還請夫人為在下指點迷津。」
寧安華道:「太后說賈氏一門乃開國時的功臣,功高德厚,賈家的女眷也都淑慧德才。賢德妃娘娘與賈夫人姑侄同為榮國公夫人撫育教養,賢德妃娘娘賢孝才德,故得封妃,賈夫人既是榮國公夫人親女,又是表哥原配,我身為續弦,理當敬重賈夫人和榮國公夫人,多向榮國公夫人討教學習,才知如何侍奉夫君、教育子女,才堪配陛下所賜的封號和誥命。」
甄太后不愧在宮中五十年,一句難聽的話都沒說,卻句句在指她出身教養不如賈敏,不配做二品誥命夫人。
換了這時代任何人,不拘男女,哪怕當面還能守禮謝恩,私下大約也很難不動氣罷?
但她只是有些擔心,甄太后會把「教導」她的話宣揚出去,再帶累了青兒和黛玉就不好了。
不過青兒會成家的可能很小了,黛玉有「淑慧德才」的親娘賈敏,問題都不大。
再說,等她們該議親至少還要三四年,誰知那時候是什麼光景?
而林如海聽罷,足有一刻鐘沒說話。
寧安華歇了一會,看林如海已是氣得額角青筋亂跳,怕他真氣出個好歹,忙覆上他的手,笑道:「我都不氣,表哥也不必放在心上。」
林如海睜眼,胸膛起伏,低聲問:「夫人真不在意?」
寧安華笑道:「有表哥替我生氣,我就省了力氣了。再說這有什麼?不過幾句糊塗話。哪怕傳出去,大不了我在家躲一年半載,只說我一心給你侍疾,還省了不少事呢。就算不躲,只要有你,我出門見人,誰還因為這幾句話小瞧我?」
「夫人……妹妹確實不必在意。」林如海把她緊緊摟在懷裡,「但我不能。」
寧安華嗅著他發間殘存的皂角香:「這會子又叫『妹妹』。」她笑問:「到底是什麼?」
「是妹妹……更是夫人。」林如海說,「作為表侄、表兄、父親,我不能任人污損林家、寧家女子的聲譽。既已與你成婚,我更不能讓你平白受這番委屈。」
「那表哥想怎麼做?」寧安華問,「陛下以孝治天下,太后深居宮中,地位尊崇,非你我臣子可以冒犯。」
「我確實動不得太后。」林如海道,「但我可以不讓妹妹受流言所擾。」
寧安華笑道:「我已經當她說的話都是放屁了——表哥別惱我這話。」
林如海笑了幾聲:「就當她是「放屁」!」
他們就這麼抱著,直到檀衣敲門來問洗澡用飯,又說:「老爺的藥熬好了。」
寧安華笑道:「表哥快洗了澡,吃完飯吃藥罷。你把自己氣壞了,我可怎麼辦?」
許是今日心情起伏太大,已將心緒流露太多,林如海忍不住輕輕一嘆:「妹妹別說這些話哄我了。」
寧安華笑而未答。
兩人各自洗澡更衣畢,只在西次間榻上用飯。身旁無人服侍,只有檀衣在廊下守著。
寧安華吃了八分飽,才說:「今日賢德妃不在,只有皇后娘娘,太后卻幾次提起,我看不只是要借她說話,該有別的意思。」
林如海道:「賈家要建省親別院,大約財力不足。」
寧安華問:「難道太后以為『教導』我這幾句,我就會心甘情願給賈家送去五萬十萬銀子?別說十萬,這省親別院就是三五十萬也不夠填的,又是他家,只怕得把林家整個賣了才夠。」
她道:「省親這事自古未有。雖然如今都說此乃不世之隆恩,可如此恩典,令妃嬪家中花費少則數十萬,多則數百萬之巨建造省親別院,何等的鋪張靡費,來日史書工筆,又焉知會如何記載。」
皇上為了繼續刷「仁孝」的名聲,先將鳳藻宮女官賈元春納為妃妾,加封高位,又提出「每月逢二六日期,准椒房眷屬入宮請候看視」。再往下想,太上皇和皇太后的「恩旨省親」,到底是什麼意思,就不好說了。[注]
省親的妃嬪越多,越能彰顯皇上的「仁孝」,皇上在史書上的評價就更危險一分。
賈家建不起園子,甄太后這是在幫皇上的「孝順」從林家身上割點血出來。
林家給,不管給多少,這錢都肯定回不來了。
林家不給,就眼睜睜看著皇上的孝順不到位,先妻的娘家領不成聖恩?
寧安華不解:「甄家又不是全沒人了,除北靜王妃之外,還有一家子女眷孩子,就算是流放的,將來也未必不能得恩旨回來。太后如此,難道是把甄家全然不顧了?」
為了「仁孝」之名,皇上屈居東宮十一年。為了扳倒甄家,皇上前後派去四任巡鹽御史,終得成功。皇上想要人才,卻能捨得下人才的性命,看他有多少能為,又是否忠誠。
皇上能忍、善忍、有決斷,把這樣的人逼得太狠,甄太后就這麼自信,在她和太上皇都離世之後,皇上沒有別的辦法,把甄家再清洗一遍?
甄太后想法如何,寧安華是不得而知了。
她看著林如海,只問:「表哥以為,咱們這位陛下,算是明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