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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所處處都閃著金光的房子裡,太太和老太太坐在一起,老太太讓太太自己選四個丫頭出來。
太太就穿著織金的紅裙子,把她們一個一個看過,點了她和另外三個丫頭。
她大著膽子看了太太一眼,以為那是天上的哪位小仙女下了凡間。
太太卻說她生得清秀,眉毛鼻子尤其好看,一定是個美人胚子。
後來,她跟著嬤嬤學了一整年規矩,才到了太太身邊做小丫頭。
那時她也不過七歲,別說掃灑跑腿這樣的小事,連陪太太玩都做不了,一應吃穿用度卻和太太差不多,太太還讓大姐姐們教她們寫字念書。
她這麼混著長大了幾歲,簡單活計能做幾樣了,才知道老太太選她們出來這麼養著,是在給太太挑陪嫁的貼心人。
模樣、性情、行事、本事,樣樣都要挑出最好的,還要記得賈家的恩德,一心向著太太,才配當太太的陪嫁。
當初和她一起買進來的四個,最後還能留在太太身邊的,也就只她一個。
太太是國公爺的嫡女,都說是能做王妃貴妃的。太太的陪嫁,當然也要預備著伺候王爺和皇上。
但老太太沒送太太去做娘娘,而是在滿京的青年才俊中選出了一家最合心的,送了太太出閣。
林家與賈家不同,沒有蓄妾的風氣,太太和老爺夫妻恩愛,也不提納妾的事。太太帶了四個陪房丫頭來,頭三個到了年紀,都配人做了管家娘子,只有她最小,留的時間最長。
那年她二十歲,老爺得中探花,點了翰林,太太也終於有了身孕,正是喜上加喜。誰知太太有孕六個月,國公爺沒了,太太數度奔波,傷心過度,竟然就小產了。
太太養足了半年才恢復些元氣。
太太躺在床上,紅著眼圈,拉著她的手,讓她服侍老爺,她不能不答應。
她沒奢望能放出去,可她本來都以為她也能和姐姐們一樣,到了年紀配個差不多的人,和他成家過日子,生兒育女,有幾個孩子能親親熱熱喊她「娘」,到老了告老出去,有小孫子小孫女伴著,還能偶爾進來陪太太說說話。
太太說,她生了孩子,太太會當自己的養,太太的孩子,叫她一聲「姨娘」,就和她的孩子一樣。
可主僕有別,太太的孩子怎麼會是她的孩子?
江綺霜屈膝,再次躬身:「姑娘教訓得是。」
幸好她沒生下一兒半女,不然對著自己的孩子,她還真的不知道她能不能彎下腰。
她竟然還笑了一笑:「我再不這樣了。」
太太臨終前,囑託她一定要照顧好大姑娘,所以就算被關在知春院裡,她也想方設法知道外頭的消息,想著一有機會,一定要把新太太好不好,這個家裡什麼樣,全都告訴回來的大姑娘。
但大姑娘不需要她多事。
江綺霜笑道:「我沒有別的歪話說了。若姑娘沒有吩咐,我就回去了。」
林黛玉不禁站了起來,上前兩步:「姨娘……」
江綺霜硬著心沒答,她低頭後退幾步到門邊,轉身出去了。
秋霜在外面等著,見江姨娘出來了,只當沒看見她的羞窘,替大姑娘全了禮數:「我送姨娘出去。」
江綺霜:「有勞姑娘。」
從後院到知春院很有一段路要走,江姨娘不發一言,秋霜卻不好這麼冷著場面,再說她也確實有話,便問:「姨娘今日戴的釵,似乎是先太太的。」
江綺霜停下腳,摸了摸鬢角,笑道:「是太太留給我的念想。姑娘也該有幾件罷?」
兩人繼續向前走,秋霜道:「一代新人換舊人,既然是舊物念想,姨娘就該好好放在匣子裡。」
江綺霜笑道:「姑娘出去了兩年,說話不像以前直接了。」
秋霜一笑:「姨娘倒沒怎麼變。」
不遠處就是知春院的院門,江綺霜笑道:「姑娘就送到這裡罷。」
秋霜抿了抿唇,壓低聲音說出一句:「姨娘也該保重。我看太太不是刻薄的人,姨娘……」
雖然知道秋霜是好意,江綺霜也不太想聽這些。
不過她也有好意,便趁勢打斷秋霜:「是楊家勢利,不關菊影姑娘的事。」
秋霜和洗硯的婚事都要定下了,太太一病重,洗硯就改去奉承菊影,那時候太太已經和表姑娘提過了做續弦的事,不由得她不疑心。
老爺罰了楊興一家,她卻一直不信這事和表姑娘沒有一點干係。
直到去年除夕,錢婆子聽見了洗硯和秋霜說的話,她才真的信了,原來表姑娘——新太太——真的沒有當面不應太太的話,卻早早在背地裡搞起手段。
秋霜停了好一會:「……真的?」
江綺霜笑道:「是真的。不是我為了讓你好生和服侍太太的人相處,故意騙你的。」
秋霜卻說:「姨娘以後別再打聽這些事了。」
江綺霜笑一笑,繼續向前走,進了知春院。
西屋裡的李入月,自從昨日見了太太回來,就似乎有天大的好事一樣,又是開箱給丫頭們分錢,又是叫了酒菜大樂一場,直到三更天還笑聲沒歇。
沒人告訴她,她也知道,這是太太放了李入月出去了。
李入月還不到二十五,出去還能找到相配的年輕男子,只要夫妻能齊心過日子,盼頭多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