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兩廂坐定,寧安華主動開口:「嫂子只是擔心玉兒,並非故意冒犯於我,也不是想害我,再說這些年嫂子待我如何,我心裡清楚,我不怪嫂子。但嫂子不提這事也就罷了,既然提起,我自然要更與表哥避嫌,不僅是怕嫂子病中多心,也是警醒自己,是以今日未去迎接表哥。」
林如海嘆道:「自己家裡,還讓你這般小心,還是委屈你了。」
寧安華笑道:「我只求『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罷了,並不覺得委屈。」
林如海心中一痛。
他再看寧安華,還記得她幼時何等玉雪可愛,七八年沒見,再接她來已是旭姑姑離世。她長大了,眉目如畫,也沉穩得不似十幾歲的女孩子,卻消瘦得他不忍再看第二眼。
如今又是三年將過,她越發風姿綽約,俊秀端雅,卻又因林家之事耽誤了婚姻大事,空耗青春。
孟子曰,君子三樂,「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二樂也」[注1]。他們姐弟都未成人時就沒了父母,這幾年來,安華一力撐起寧家,教養弟妹,何等不易,如今還要照管林家,照顧敏兒和玉兒,還因為林家受了委屈……
旭姑姑已逝,與他血脈相連的除了黛玉就只剩他們姐弟。他不照顧好他們三個,將來閉眼,又該怎麼去見姑姑,怎麼去見林家的列祖列宗?
林如海閉目一嘆,起身道:「妹妹的生辰禮我明日差人送來。到底是你出孝後頭一個生日,總要添添喜氣。」
寧安華站起來,送他到門口,笑道:「今年太忙,沒給表哥準備針線,只好送些俗物了。」
林如海明白她並不是沒準備針線,而是不好拿出來了,便忙笑道:「妹妹有心,我已感激不盡了。」
目送林如海離開,寧安華反身回屋,身後檀衣等跟進來忙把帘子放下,簇擁她進了內間,又忙重新給她倒了熱茶,給手爐里換了炭,又撥熱地上的炭盆。
幾人忙完,檀衣才要開口,寧安碩又炮彈一樣沖了進來:「姐姐,表哥走了?」
檀衣又只得把話咽了回去。
寧安華先打發寧安碩:「這事不好告訴你,你也別問。你若有空,我這裡有咱們家今年各處的出息和花銷,我已對過兩遍了,你再拿去對一遍,咱們就準備過年了。」
寧安碩一臉不甘心:「……好。」
可應付了寧安碩,寧安華卻不好再瞞著檀衣了。
在這個時代,有時候貼身服侍的僕人比家人還要更親密。寧安碩一則年紀還小,二則又是男子,不和他說哥嫂的私密事才理所應當。
但檀衣是她最貼心的丫頭,也是她的左膀右臂,若一直瞞著,倒顯得她不信任她了。
菊影菊露知機退至外間,寧安華便拉檀衣坐了,不帶任何個人感情,將這件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檀衣聽到一半時就面露氣惱之色,等全聽完了,立時抱怨道:「舅奶奶疼自家女兒,誰也不說什麼,為什麼要坑姑娘?舅爺雖和姑娘是表哥表妹,卻和太太是一年生的人。姑娘好好的女兒家,憑什麼要為了林姐兒白白葬送青春?」
她雖氣極,卻越發放低聲音:「咱們雖然住在林家,可一應吃穿用度都是自家的,又不欠林家什麼。從咱們來,舅奶奶每年都要病幾個月,不都是姑娘幫著照管?若沒有姑娘,這裡還不知怎麼樣呢。咱們住著,是舅爺看在太太面上,也不承舅奶奶的情兒。幸好姑娘沒答應,舅爺好歹也沒糊塗。不然,寧可這裡不住了,也不能讓姑娘受這個委屈!」
寧安華耐心等檀衣罵完,暫且出了氣,方笑道:「你們看我還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可爹娘都沒了,我如今不過空有個名頭罷了。我又是喪母長女,婚事更難一層。嫂子並不是想坑我,是愛女之心,想給玉兒找一位合適的繼母。這幾年我們情分不是假的,嫂子不是這樣的人,這話以後別再說了。」
原身的父親只是保定府寧家旁系一獨子。因他父母早喪,當年進了學後無力延師,其祖上與林侯有舊交,所以依附在林府門下的。
他生得相貌堂堂,為人雅重不輕浮,在讀書上又與林如海能彼此有益,被寧安華外祖取中收為徒弟,半是招婿,半是嫁女,將獨女許她為妻。
說來原身外祖的眼光不錯。原身父親和林如海同年中了舉人,第二年,林如海被點為探花,原身父親雖沒中,下一科卻得中三甲,被外派為知縣。
入仕才六年,他便已升了五品同知。
雖說三甲出身難以入閣拜相,可再過二十年,總是三品有望,致仕之前,或還可展望二品。
但原身父親在同知任上死了,什麼潛力人脈都成了空的,寧安華的身份就只能止於五品同知之女。
若沒有林家這個靠山,想想看原書里和她身份差不多的女性的境遇:父親是六品官員的尤氏,結婚對象是只有虛銜沒有實職的賈珍。養父是七品營繕郎的秦可卿,結婚對象是將來連虛銜都沒有,本人也沒什麼能耐的賈蓉。[注2]
出身不如她,但比她有錢的夏金桂嫁了個殺人犯。沒她有錢,但比她出身更清貴的李紈倒是結了一門還不錯的親事,可賈珠早死,她成了寡婦……
……寡婦?
寧安華品著這兩個字,真正心動了。
如果命運的走向和原書一樣,如果她能做當家的寡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