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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再說什麼,只垂下頭,一揖到地。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也由不得寧安華推脫了。
她站起來,不理林如海,直接向臥房走,輕輕丟下一句:「希望表哥和我將來想到今日,不會互相怨懟。」
林如海滿心苦澀,腳步沉重地跟在她後面,無法讓自己忽視一旁檀衣含恨含怒的眼神。
寧安華邁入臥房,賈敏睜開眼睛。寧安華還如往常一樣坐在她床邊,她扎掙著起來要跪下,寧安華並不去扶,只立刻站起來避到一旁:「咱們姑嫂多年,請嫂子有話直說,何必如此。我也經受不起。」
賈敏身子一軟,檀衣趕在林如海之前衝上去扶她躺好,又在床邊跪下:「姑娘如何受得起舅奶奶這般大禮?便是我們老爺太太泉下有知,也必要說姑娘無禮了。」
寧安華淡淡喚道:「檀衣。」
檀衣應了一聲,對著賈敏磕了個頭,低頭膝行到一旁。
林如海緩步上前,心內掙扎不已:「敏兒……」
賈敏落淚搖頭:「老爺,玉兒……」
林如海剎住腳,扶著床柱,痛苦地閉上眼睛。
寧安華看著他們,表情冷漠:「左右玉兒不在這裡,我就直說了。我知道表嫂想說什麼。我也知道,表嫂性命垂危,如果我不答應,竟成惡人一流了。」
見賈敏忙著要說什麼,寧安華先道:「我可以答應表嫂。」
賈敏一驚,面上又悲又喜,寧安華又補充:「但我有幾個條件。」
賈敏咳嗽了幾聲,忙道:「妹妹儘管說。哪怕是我的嫁妝都可以給妹妹。我再給我母親寫信,認了妹妹做女兒……」
「這些都不必了。」寧安華真情實感地說,她可不想和賈家扯上這麼親近的關係,「我寧安華有父有母,父母給我留下了產業嫁妝,不用表嫂送我。還是先請江姨娘來,我再說。」
賈敏知道寧安華一人管兩家的事,必是厲害的,但她還是頭一次吃到寧安華的厲害之處。
她被幾句話刺得羞愧不已,又高興女兒能得這樣一位好繼母,再加上有賈家照顧,大約不愁不能平安一生了。
賈敏閉目暫歇,林如海請寧安華在臨窗炕上坐了,又請檀衣起來,他令人去叫江姨娘,回來也只站在賈敏床邊,並不肯坐。
寧安華只冷眼看著這屋子,賈敏都不管他,她也不必管。
江姨娘很快就來了。
昨夜正院裡才亂起來,她便令人把後院的門鎖了,鑰匙拿在自己手裡,不許另兩個作亂。一早聽得賈敏救回來了,那兩個都去睡了,她卻沒睡,只等著什麼時候瞅個空兒,親眼看了賈敏安好才能安心。
她身上還穿著過年時的新衣,素麵無妝,一進來就跪下磕頭:「給老爺太太請安,恭祝老爺太太新年福壽安康,平安吉祥。」又轉身給寧安華磕頭:「給表姑娘拜年。」
寧安華站起來淺回一禮,先不說話。
賈敏讓她起來,笑道:「你來了。我都忘了今日是初一了。」她費力地半支起身——江姨娘忙去扶著——從枕下摸出幾個荷包,「這是給安華的,這是給安碩的,這是安青的,這是……玉兒的,這是你的。這是李姨娘馮姨娘的。」
寧安華走過來,接了壓歲錢,行禮:「給表哥表嫂拜年了。」
林如海也從懷中拿出幾個紅封兒,寧安華低頭接過,轉身對江姨娘說:「我答應表嫂了。但我有條件。」
江綺霜看了看賈敏,對著寧安華跪下,重新磕頭,說:「多謝表姑娘圓了太太的心愿。不知表姑娘有什麼要我做的,我絕不推辭。」
寧安華扶起江姨娘,轉向賈敏:「從前我與表嫂只是姑嫂,自然行事可以不避嫌疑。今日既應下了表嫂,為免大家疑心,從今日起,我是不便再過問照料表嫂的病情了,幾位大夫的衣食住行我也不便再管,不如都交與江姨娘。我知江姨娘是表嫂的陪房丫頭,將來京中榮國公府若有疑慮,我的名聲清白,也全托給姨娘了。」
江綺霜深深看了她一眼,躬身一禮:「請表姑娘放心。姑娘心底坦蕩,若將來因我維護不利,讓人污了姑娘的名聲,叫我墜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賈敏心知從此刻起,她與寧安華是徹底遠了。
她落淚道:「請妹妹放心,我必會留下親筆書信,一定不會讓此事有損於妹妹。」
寧安華微微一笑:「兩刻鐘後,我讓人把對牌和庫房的鑰匙送來。」
她行禮告辭,林如海在袖中握緊了拳頭:「我送妹妹。」
兩人的腳步聲遠去,江姨娘一下下替賈敏攏著頭髮:「我看老爺對表姑娘滿心含愧了,還不知以後……」她不想說賈敏死後的事,便只問:「這是太太想要的?」
賈敏向東望去,仿佛她的目光能穿透層層牆壁看到女兒:「好與不好,也都是我自己求來的。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只要玉兒好,別的隨他去罷。」
林如海和寧安華一路無言。
到了東院門口,寧安華停下,笑道:「就不請表哥進去了。」
林如海下定決心:「妹妹,今日只當是權宜之計……」
寧安華打斷他:「表哥,君子一諾,重似千金。況且表哥若不想答應,方才就不該讓我見表嫂才是。」
想到賈敏苦求,林如海無言以對,唯有長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