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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躲在碧紗櫥里,聽賈母道:「方才珍哥兒媳婦回去,我睡了一會子,夢見國公爺說,咱們賈家得有冢孫婦出家,一生侍奉佛祖,才能子嗣興旺,福澤綿長。我想細問國公爺,國公爺就把我推走了。我這心裡著實不安,所以找你們過來商議。」
言罷,賈母便只盯著賈珍看。
尤氏心內大驚,不知賈母這是何意。
賈珍卻暗道不好,心虛之下,不免在臉上帶出了兩分。
賈母見此,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此時方覺震怒,又深為無力。
這才多少年,怎麼家裡子孫就混帳糊塗到了這等地步!
若不是鳳丫頭願意幫蓉兒媳婦求一求,將來被外人知道,全家的臉面性命還要不要?
極怒之下,她不願聽賈珍推脫辯解什麼,直接定下:「蓉兒媳婦進門快三年了,竟還沒有孩子,大約是和蓉兒八字不合。可咱們家怎好因這個休妻?偏生有國公爺託夢,若不照著行,只怕不妥。正巧省親別墅里少一位女師父,不如就讓蓉兒媳婦出家修行罷,就算她從此是這邊的人了。等出了國孝,我再給蓉兒娶一門好親,不委屈了他。」
她問賈珍:「珍哥兒,你看怎麼樣?」
賈珍好容易得手了秦氏,還沒快活兩個月,怎麼捨得她出家?
可老太太已經把話說到了這份上……
他向尤氏努嘴兒使眼色,讓尤氏幫著勸一勸。
賈母在上方把他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
她沉聲道:「珍哥兒媳婦,你別多話。珍哥兒,你別逼我把你老子請回來!還是你好日子過夠了,想抄家下獄了?」
賈珍只得叩首:「老太太,何至於此!」
賈母冷笑道:「你再這麼不知道好歹,早晚有一日,全家都是一個死!」
尤氏在旁聽了這半日,隱隱懂了兩分。
她四肢發麻,噁心想吐,緊咬牙關,忍住身體的顫抖,把手往裡收了收,想離賈珍遠些。
賈珍總不肯答應,賈母也沒了耐性。
她道:「從今日起,蓉兒媳婦就不回去了,就在我這裡住著。珍哥兒,你若不服,還想和我搶人,我就把你老子叫回來,再把全族的人都請來,咱們闔族評一評!」
說著,她便命:「來人!傳我的話,小蓉大奶奶為娘娘和家裡祈福,自願出家。快快擇個吉日,去靜玄寺請一位師父來,主持小蓉大奶奶受戒。以後家裡不得輕慢,都要稱『師父』才是。」
她又道:「蓉兒媳婦的嫁妝和常用的東西,你們想送就送來,不想送,我這裡也不缺她的。蓉兒還不知道這事,你們做老子娘的好生和他說,畢竟是三年的夫妻。」
言畢,她不多說,也不多看賈珍,只命:「去罷!」
尤氏站了起來,頭一回沒等賈珍,一禮先出去了。
賈珍想不出挽回的法子,也只好爬起來,行了禮慢慢退出,心中暗惱,分明是兩廂情願,秦氏竟如此沒情義。
秦氏從碧紗櫥里走了出來,在賈母面前跪下。
賈母道:「看你還算知道廉恥,我就不多問了。等你受了戒,就好生吃齋念佛,別辜負了鳳丫頭的一片心。」
秦氏再三叩首:「老太太和鳳嬸子的大恩,我今生今世報還不了,來生來世為奴為婢也要報答。」
賈母命收拾出幾間屋子,打發秦氏住下,又命人去告訴王夫人,不必再找女尼。
消息很快傳開。
因事出突然,賈母只說是國公爺託夢,秦氏自願出家,王熙鳳守口如瓶,更不多言,倒無更多可議論之處。只是難免人人驚奇,小蓉大奶奶這樣人物,怎麼忽然就要青燈古佛了?
薛姨媽、邢夫人、王夫人、李紈、薛寶釵、史湘雲、三春等知有此事,也皆來看視。
秦氏已卸了妝飾,身著素衣,連寶珠瑞珠兩個丫鬟也一身素淡。
眾人嘆息一回,見她心志堅強,因是定了的事,都不多相勸。
只有賈寶玉犯了痴病,回屋後怔怔半日。
他一時心想,蓉兒媳婦這樣得天地靈秀所鐘的女兒,竟只得了青燈古佛的結果,實在可惜,一時又想,莫不這就是蓉兒媳婦的因緣。
又想到他如今功課愈多了,家裡眾多姊妹,他不能一一盡心,更是可悲,不由便落下淚來,被史湘雲瞧見,嘲笑了幾句。
見無人懂他,賈寶玉更是悶悶地,不理人。
看他這樣,史湘雲也脾氣上來,甩了帘子出去了。
薛寶釵便寬慰了史湘雲幾句,同她仍找三春一處玩耍。
至晚,尤氏遣人送來了秦氏的嫁妝和日常使用的東西。
想到三年婆媳情分,秦氏向東磕了三個頭,夜裡無人時狠狠落淚一場。
五日後,靜玄寺一位老尼來至榮國公府,秦氏便拜在她門下,取法名為「智虛」。
因省親別墅尚未建完,將來還有工人出入,秦氏便暫在賈母院中住著,每日替賈母念經,又同三春等學了寫字,要學抄經。
寧國公府冢孫婦出家的事也傳到了林宅。
寧安華想了兩分鐘,她接妙玉過來和秦可卿出家之間有沒有因果關係。
然後就被二姐兒洪亮的哭聲打斷了思緒。
等奶娘哄完了二姐兒,寧安華也不多想了。
秦可卿能逃得一命,是她自己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