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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是賈赦等男子在東邊屋裡等著,王熙鳳並尤氏、李紈侍候著邢夫人王夫人到堂屋坐了。
邢夫人還沒坐穩,就笑說:「我看二太太是等急了,忘了現下家裡有兩個『玉兒』了。不止寶玉,還有外甥女兒呢。倒平白累了老太太多說一遍。」
說完,她又暗中白了王熙鳳一眼。
這鳳奶奶是見老太太醒了,又不奉承她了?派了別人過去,吵嚷起來,是二房丟人。特特地派平兒去,不就是為了給二太太和寶玉留臉麼。
王熙鳳分明看見邢夫人白她,心裡只笑邢夫人蠢。
寶兄弟不管怎麼,總是老太太的心尖兒肉,方才是老太太才醒,不知為什麼要急著見林妹妹,才鬧了這一出。過後誰要敢拿這事嘲笑寶兄弟,還怕老太太不生氣?
她這雖看著是幫了二太太,卻也不算沒幫大太太。
大太太如此愚鈍,不領她的情,也省了她以後在大太太身上費事了。
平兒不在,王熙鳳便親手給她兩位上茶。邢夫人最末一個字說完,她正好把茶遞到王夫人面前。
王夫人看她幾眼,把茶接了,吃茶不說話。
老太太已經平安,王夫人不答話,說再多也沒意思,邢夫人也就只管吃茶。
不一會兒,先是賈寶玉慢騰騰走了過來,被王夫人摟在懷裡。
緊接著,林黛玉拽著秋霜腳步飛快地進來了,平兒在後面緊追著不住。
邢夫人沒等林黛玉行禮,就站起來笑道:「外甥女兒快進去罷,老太太正等你。」
林黛玉匆匆進去。
平兒頂著邢夫人的目光,回到了王熙鳳身後。
賈母大病了這一場,別的事都還模糊著,只清清楚楚記得昨晚。
賴大媳婦說,打聽清楚了,寧家曬出來的嫁妝只有約五萬,一點兒不多。
她讓人去查,做得機密,只能是那林如海寧願壓過敏兒,也要給寧家的那個五萬聘禮。
如果林如海知道了她派人去查,還要這樣行事……
她正是想到這裡,才覺得氣血翻湧,眼前發黑,吐出一口血,就不知人事到了現在。
可林如海續弦的人選是敏兒自己定的。
敏兒信中還說,是她逼著寧家的丫頭答應的,那丫頭本不願意。林如海也是不願意的。
她本來信不過,以為是寧家丫頭使計,或是林如海見異思遷,早與寧家丫頭有了不妥。但璉兒和鳳丫頭去了一趟,都說寧家丫頭行得正坐得端,與林如海幾個月也不見一面。
林如海又將婚事拖到八月才辦,她早就不該疑心了。
去年她也不該讓璉兒和鳳丫頭過去,白白傷了兩家的情分。
可若不是他們親口告訴她,她也不會信了。
賈母艱難地伸出手,撫著林黛玉眼下的紅腫,笑道:「昨兒嚇著你了罷?」
林黛玉落淚道:「不單是我,姊妹們和寶二哥都……」她問:「究竟是因為什麼,害您病得這樣?」
賈母笑道:「人老了,總有幾件難對人說的事,都過去了。你小孩兒家不用管這些。」
林黛玉拉著賈母的手,哽咽著說:「方才我見寶二哥也來了。老太太要不要也見見姊妹們?我安了心,也讓姊妹們安心些。」
賈母笑道:「說到寶玉,倒讓我想起一件事。玉兒,你寧太太家裡有一位小舅舅,是不是?從小跟著你父親讀書的,只比寶玉大四歲。」
林黛玉垂下了正在拭淚的另一隻手。
她低了頭,抿唇道:「太太管家甚嚴,我一向只和小姨在一處,不大見小舅舅。就是從前在學裡,也不過各念各的書。」
賈母聞言,不由心中大嘆。
玉兒是在替林家和寧家防著賈家。
敏兒說,寧家丫頭和玉兒有如母女。若不是這樣,玉兒也不會看寧家比賈家還重了。
她笑問:「你璉二哥說,你寧家舅舅在讀書上極有天分,與你珠大哥當日差不多,你覺得他這話可實不實?」
林黛玉道:「珠大哥十四歲就進了學,小舅舅才十二歲,未曾下過場,我也說不準將來怎麼樣。」
外孫女聰明靈透,雖還不知這「寧安碩」的脾氣性格到底怎麼樣,賈母也不想再多繞圈子,傷外孫女的心了。
她便笑道:「是我昨夜想到了你外祖父。我這些兒子孫子裡,只有寶玉一個像你外祖父的,偏他天生這麼一種古怪的脾氣,又不好讀書,因我寶愛他,你二舅舅、二舅母沒了你珠大哥,也不好管他,縱得他成日胡鬧,都這麼大了,竟還沒正經上過學。」
林黛玉早料到有這話,此時便只管聽著。
賈母笑問:「我想著,咱們家這些親戚里,只有你父親最為才高,是探花出身,他又教出來了好學生。寶玉雖會胡鬧,在他姑父面前,想來也只有聽話的份兒。再有一個年歲差不多,又更出息的叔叔比著,他就更知道好歹了。他出去幾年,長些見識,說不定也就把那些毛病兒都改了。我有心想把寶玉送去給你父親教導,又怕給你寧太太添麻煩。」
她握住林黛玉的手:「我知道,你和你寧太太極好,少不得請你給你寧太太寫封信,先問了她那裡方便不方便,才好打發寶玉過去。若我直接問你父親,倒似逼迫似的。」
林黛玉來不及深想,只覺得這事不能是她去問太太,便起身道:「老太太雖然尊重我太太,可太太已經和父親成婚,如今是一家人了,自然是人家說的『夫唱婦相隨』,若只問太太,不問我父親,我覺得倒更不好。不如我還是我給父親寫信問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