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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個人靜靜地坐著。
這宅子裡的事, 她只管內宅兩進。內宅里當差的一半是她的陪嫁,一半是夫君成婚前才從外面買來的。就這麼三四十人, 每日不過兩三件事。羅家又和別家甚少往來, 不過與盧家、林家還算親密, 與江家、張家等只是平平。平常一日所有要辦的,加起來也只用她三兩刻鐘。
今日的事她早在上午就辦完了。
上無公婆挑禮尋錯,下無家事繁雜勞神, 夫君位高,對她不算疼寵,卻有尊重愛護, 她年紀輕輕就有三品誥命,還無姬妾丫頭煩她的心, 這樣的日子有幾個女子不羨慕。
娘這兩年來信, 也勸她好生和夫君過日子。
可她還是不滿足。
盧芳年枯坐,陪嫁嬤嬤丫鬟們看不下去, 又是給她拿書,又是拿傘勸她出去散散。
她不忍相拒,便依言出去轉了轉。
家裡這些景早就賞過百十遍了,再無可賞之處。
盧芳年轉了一圈仍又回來, 捧了一會書,一個字也沒看下去。拿起針線, 做熟了的東西,倒沒戳著手,只把鴛鴦的翅膀繡錯了色,紅綾兒肚兜上的鴛鴦是紅翅膀,看上去成一色了。
她咬著唇,賭氣把肚兜仍回針線筐里,往床上一倒,拿帕子蓋上臉睡覺。
昨夜她失眠,直到四更方才睡了一會,五更就起了。此時雖是賭氣,因把心事放下,倒實打實睡了兩個時辰。
她醒的時候,天已黃昏。
嬤嬤丫鬟們服侍她起床,回晚飯已經好了,問她什麼時候用。
夫君外事繁忙,許久沒和她一起用過飯了,今日又得了不日離京的旨意,更不會早回。
盧芳年半點不餓,但怕陪嫁們擔心,還是命擺飯,隨意吃了幾口。
嬤嬤們苦勸,她不肯多用,也只得撤了飯菜。
等到二更將過,羅焰終於回來了。
天將子初,他卻沒直接回房歇息,而是先至後院看一眼盧氏。
孝慈太后死後,似乎成了默契,只要他在京中,不管回來得多晚,都要先去見她一面。
他不去,她會一直等。
盧氏果然還在等他。
她陪嫁的人都乖覺,他一進來,就避出了門外。
羅焰握著盧氏回臥房,讓她躺下。
他還沒更衣,就拉了把椅子坐了,說:「我五日後離京,短則三月,長則一年才回。這次不必瞞人,我留人給你,你想去誰家就去,不必顧忌什麼。」
那股心酸又湧上來。
盧芳年忍住,笑問:「我能請人來家裡嗎?」
羅焰微怔:「你若高興,請誰都行。使喚的人不夠,就再買幾個。」
他問:「錢還夠嗎?」
盧芳年忙道:「都夠。」
家中田地的收息,夫君都給她拿著,一年能剩下許多。夫君去年離京之前給了她兩千兩,回來又給了三千兩,都還沒動過。
羅焰道:「明日再讓人送來三千。」
盧芳年笑道:「我真不缺錢花。夫君出門在外開銷大,別給我了。」
羅焰道:「給你,你就收著。」
盧芳年應了一聲。
兩人無話。
羅焰起身:「天晚了,你歇息罷。」
他給盧芳年拉上帳子,高大的身軀在盧芳年錦被上投下一片陰影。
盧芳年看著他刀刻一般的臉,鼓起勇氣喚:「夫君。」
她聲音顫顫,羅焰低頭看她:「嗯?」
和他微帶疑惑的眼神對視,盧芳年好容易積攢的勇氣消失得一乾二淨。
說不出口。
她不說話,羅焰就只當她是隨口一喚。
將帳子掖在褥子下面,羅焰又吹了燈,只留牆邊一盞,便沒再多留,邁步出去了。
帳子裡,盧芳年掀了被子,解開中衣。
她中衣里穿著玉白繡大紅芍藥的抹胸……是夫君曾經多看過幾眼的花樣。
想到昔日親熱,盧芳年兩頰緋紅。
可她與夫君最近的一次,還是在孝慈太后薨逝之前。
離現在快兩年半了。
兩年國孝,夫君搬去前院。二月出國孝時,夫君不在京中。三月夫君回來,卻沒有再搬回來的意思。
夫君日日回來得晚,來見她真的只是見一面,說兩句話就走,並無留宿之意。她看不出夫君身上有酒氣脂粉氣,幾次想留夫君,每每話到嘴邊,卻又張不開口。
她……也怕。
盧芳年扯下抹胸,丟在角落裡,又鑽進被子裡蒙上頭。
夫君五日後就走了,她更後悔昨日沒向寧夫人請教一二。
昨日才去過林家,寧夫人辦了那一場宴,必然累了,她怎好這幾日再去?
就算去了,可能她也趕不及夫君離京之前……
……
三日後,欽差名單出來,除忠順親王和儀鸞衛指揮外,還有大理寺卿水溶,刑部兩位郎中,都察院左僉都御史賈化——賈雨村。
寧安華一面琢磨欽差隊伍里的成分,一面給盧芳年寫了個帖子,請她過幾日來散散。若盧芳年不方便來,她就過去。
羅焰這一走,羅家又只剩盧芳年一個人。她上回瘦的還沒全養回來,這回別再悶出事了。
令人把帖子送去,寧安華靜心細想。
去年羅焰悄無聲息地走了,又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一定與河南災情一案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