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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三十過半,再幾年就四十歲了,半截入土的人,且不說還能不能生出孩子,就算出去,也只能給人做續弦繼室——
江綺霜翻金子的手一頓。
續弦繼室。
她緊緊捏住手裡的一小塊金子,忍著想把它吞下去的欲望,腦子裡千百條思緒攪得她心神不寧。
「姨娘?」她的丫頭在門外輕輕敲門。
「進來。」江綺霜聽見自己的聲音又干又啞。
丫頭邁進來,臉上有興奮與害怕交雜在一起:「姨娘,老爺叫您過去呢。」
*
寧安華確實有幾件事要和林如海商量。
第一件,寧父少年時父母雙亡,當年受到嫡支某一家排擠,因年輕氣盛,進學後索性舍了本家,投至了林家門下。寧父之祖曾在林如海之祖手下為官,但林家與寧家嫡支是沒有過什麼往來的。
為求「林如海病重將死」這件事逼真,寧安華讓人去接林黛玉回來,順便也派人去通知了寧家嫡支。
若嫡支果有人來,心存惡意的也就罷了,若來者是善意的,林家是否要與寧家開展一段和諧的關係?
這些年,寧家每年都會派人回去祭拜祖宗,對嫡支的事也知道幾分。
當年排擠寧父的那一支因子孫不出息,早已不復二三十年前的風光了。
因寧安碩早該去考縣試了,因寧家原籍在保定,去程路遠不便,今年又接連有事,所以未能成行。林如海養病無事,每日專擇兩個時辰,親自教導他,也兼教導張裕成之子。寧安華到時,寧安碩的文章都寫了半篇了。
兩家人也說一家話,寧安華:「安碩這麼大了,也該回去親自祭拜祖宗了。」
寧安碩:「祭拜祖宗是一回事,與不與他們相交是另一回事。再說,他們也不一定會來。」
寧安華笑道:「好,那這件事我和你姐夫都聽你的。」
寧安碩一驚:「姐姐說真的?」又忙轉向林如海,想看是不是姐姐開玩笑或生氣了,他會錯了意。
林如海含笑不語。
寧安華拉他站起來,比了比:「你都比我高了,再過兩年進學定了親,就算長大成人,該當家做主了,我還能管你一輩子?上個月你管事管得很不錯,就再從這件事上練練手罷。」
聽見「定親」兩個字,竄了一個夏天個子的半大小伙子寧安碩滿面通紅。
等寧安華話音一落,他行了禮就匆匆跑了,連書本文章都忘了拿。
寧安華在林如海床邊坐下,笑道:「這就不好意思了。去年過年,就有好幾家太太向我打聽他的親事,今年還不知會有幾家呢。」
林如海撈住她的手握著。
寧安華又感嘆:「娘走的時候,他才那麼點大。」她在空中比了一下。
她上一世活了將近三十年,穿到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身上,總感覺時間是倒退了的。
是寧安碩和寧安青一年比一年長大,一年比一年更高,她才知道時間還是流動著的、是向前走的。
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快滿七年了。
再過一個七年,會是什麼樣?
兩個呢?
三個呢?
她的異能緩緩流入林如海體內,一點一滴修復著他殘破不堪的身體。
真希望再過十年,他還能和新婚那日一樣風流俊逸。
她把羅十一今早說的話告訴了林如海。
林如海神情複雜,半晌嘆道:「如此也好。」
寧安華只道:「可惜她是儀鸞衛,不好相謝,不然怕耽誤了她的前程。只能等有機會了。」
皇上能一邊對老牌貴族開刀,一邊再施恩以延續君臣間的親熱和睦,林家卻絕對不能再與勛貴集團來往過密。
林家和賈家做「親密的世交」也有些過了,最好是「普通世交」的程度,不過分親熱,也沒冷淡到忘卻前岳家恩義的程度。
所以寧安華和林如海沒有商量過,卻默契地對賈家隱瞞一切事實,既能試探賈家對林家究竟是善心還是惡意,也是藉此擁有與賈家疏遠的藉口。
再等甄家的事大白於天下,就算賈家還想親近,林家也有了足夠多拒絕的理由。
但僅有的問題在於,作為娶了續弦的生父,林如海不太好對女兒解釋,與賈家有舊怨,還生了兒子的繼母寧安華就更不好說了。
林黛玉比一般的孩子聰慧許多,同時也很重情。她在賈家兩年,與賈母和三春這些姊妹們的感情也是一日日相處出來的。她再懂事明理,到底也只是八歲的孩子。
而羅十一是皇上的人,她幫寧安華對林黛玉表明,林家與賈家將來的疏遠,與寧安華無關。
就像黛玉說的,羅十一這麼做,也能說是替皇上協調重臣家眷之間的關係,「聖命」而已,但寧安華不能忽視她的好意。
寧安華接著說了第三件事,她把李姨娘放出去了,等找好了人家就出嫁。
林如海笑道:「早該如此。」
寧安華笑道:「還有一件事,得你親自辦了。」
她抽出手,在他手心寫了個「江」,起身笑道:「她正和玉兒說話呢,等說完了,你叫她來,她是走是留,我就不管了。」
林如海卻又抓住她:「你要回去了?」
寧安華笑問:「我得預備滿月酒了。還有什麼事?」
給聖上寫辭官表他洋洋灑灑、一氣呵成,想留一個月沒單獨相處過的妻子多說幾句話,他搜腸刮肚,才不得不搬出一個話題:「我給你取好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