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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等待他的當然就是死亡。
不過,巫咒之術之所以在末世銷聲匿跡,自然有所道理。
巫蠱詛咒只能從陰暗處下手。若見效快的,一眼就能看出是遭了暗算,若見效慢的,也能被異能者察覺,且都能沿著邪氣尋到源頭。
而且,如果下咒之人與被咒之人相隔過遠,詛咒的效力也會有所減弱。
也就是說,只要給林如海下咒的人不在揚州城內,哪怕「他」相當於三級異能者,寧安華也能將他身上的詛咒拔除。
但探查邪氣的源頭需要的時間很長,現在並不是時機。
寧安華放下棉巾,拿起梳子,從發尾開始給他梳通頭髮。
頭皮上傳來輕微的拉扯感,把林如海從沉思中拽了出來:「妹妹快放下,我來,我來。」
寧安華沒問他想到什麼了,只笑道:「都快好了,表哥就坐著罷。」
思及她腹中可能有孩子,林如海不敢亂動,怕撞到她,便坐得筆直,雙手放在腿上,一動不動。
他問:「妹妹在家裡有沒有什麼事?」
明知他本意是問她的身體有沒有事,寧安華卻故意理解成他在問家裡有沒有事,笑道:「還真有幾件事。第一件,有幾家的孝敬送了太多,我都按你說的沒收,退回去了。名單我記下了,你要不要看?」
林如海聽她說有事,心險些從喉嚨里跳出來。
又聽她說的是底下孝敬的事,他方把緊握的拳頭鬆開,笑道:「這個不急,我知道是哪幾家。沒收就好。等陳大夫走了,我再看。我忘了說了,這兩個月,辛苦……」
寧安華笑道:「罷了,這些客套話,表哥留給別人說去罷,我懶得聽。真要謝我,拿些實在的來。」
林如海忙道:「我給妹妹帶了東西,一會兒他們就抬來了。」
這到底是帶了多少東西,還得用「抬」這個字?
寧安華暫且按下好奇,又說:「上個月二十五,賈家的年禮到了。比往年少了三成,也沒有額外多的。」
林如海頓了頓:「如此也好。」
寧安華不關心他這幾秒鐘的停頓里有什麼含義,繼續問:「玉兒的信你看了沒有?可回信了?有沒有什麼要緊事?」
林如海握住她放在他肩頭借力的手,回頭著她,說:「是賈家的老太太,想送賈存周之幼子賈寶玉和其孫賈蘭來這裡讀書,先讓玉兒問咱們家方便不方便。」
寧安華放下梳子,在他身後坐好。
林如海遲疑地看著她。
寧安華懂了,笑問:「表哥想答應?」
「當日榮國公還在時,我與賈存周甚是投契,常於閒暇時一處談詩論文。他不比賈恩侯,為人甚是厚道謙恭,對、對……」林如海斟酌著詞句,「對其妹妹也是真心疼護。」
林如海說得不算順暢,還有許多未盡之語,寧安華卻能大概明白他的想法。
從直白的利益上說,賈氏一門雙國公府,內里雖然逐漸不堪,對外餘威卻仍在。
別說賈代善當日在時,就算是如今,兩代榮國公的門生故舊在軍中朝中也不知凡幾。
就像有人對林家下手,寧安華沒有懷疑賈家一樣。在林如海還有利用價值的時候,賈家不會想徹底與林家翻臉。同理,林家也沒必要非把賈家樹成敵人。
從情分上說,賈代善和賈母夫婦當年得了他這樣一個門第、人品、才貌、家私都無可挑剔的快婿,想必待他比親兒子也差不多了。
林如海的母親在他進學之後就去世了,他與賈敏成婚後不久,他的父親也撒手人寰。
在之後將近二十年的時間裡,賈敏、賈家和林旭、寧父一樣,都是他唯有的親人。
區別只在於,林旭與他從小一起長大,是單純的、不摻雜質的姑侄情分,而他與賈家的交往,在真情之外,難免夾雜著幾分相互利用。
他是一個重情的人。
所以,在賈敏和賈家先後逼迫、算計、意圖壓服她的時候,他的憤怒是真心的。
如今,賈敏已經去世將近兩年,她生前有再多不好,也會隨著時間淡化。
何況,用這個時代的眼光看,她幾乎是一位完美的女性:大方賢淑,深明禮義,才貌雙全。
如果賈敏沒有在生命的最後幾個月,用病重逼迫她做續弦,她也會真心懷念這位「表嫂」的。
而且,賈敏逼迫她,是為了林黛玉。賈母算計她,是為了林黛玉和賈敏。
更何況,在長達一年九個月的博弈中,賈母最終還是服軟退讓了。
去年,送林黛玉入京之前,林如海對賈璉的種種為難,都可以說是為了教導他。可林黛玉去了,林如海又重聘娶她,已經是對賈母的回擊,是對賈家表態疏遠。
現在,賈家算是主動把兩家的關係降到了親密些的世交的程度。
不論是於情還是於理,拒絕亡妻的母親提出的這樣一個簡單的要求,都會顯得有些過分冷漠了。
寧安華略猜了一會林如海的想法,心內又將自己的得失計算完畢,雖看林如海似乎還有許多話沒說,她也懶得聽了,便笑道:「表哥,我聽表嫂說過,她在閨中時,與賈員外郎極好。如今你也這麼說,想來他必是端方清正之人了。我也知道表哥的難處。只是,我有幾句醜話,不大好聽,一定要說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