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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衣領命去了。
一時,菊影又來認錯。
寧安華摸了摸她還發紅的眼角,笑道:「這算什麼麻煩?小事罷了。若真因此捉出來兩個心內藏奸的人,你還有功呢。大節下,不許你再哭了。左右現在沒事,我知道你最會玩牌,給你放半日的假,去我箱子裡拿兩吊錢,找人玩去罷。」
菊影笑道:「太太怎麼把我當小孩子哄了,這些年金的銀的賞了這麼多,誰還少這兩吊錢?等我贏些回來,給太太討個好彩頭!」
她才挺胸抬頭地去了,林如海又過來了,問:「坐了這半日,累不累?」又嘆道:「不該聽你的,在這屋裡過年,倒讓你不能自在歇著。」
寧安華笑道:「我又不是紙糊的,坐一坐就能散了。」便問:「表哥過來,是下完棋了?誰贏了?」
林如海一笑。
寧安華問:「贏了什麼彩頭?」
林如海從袖中拿出一個青玉雕玉兔抱月的小鎮紙,笑道:「本來是子豐給如瑛買的。」
張裕成,字子豐。
寧安華看這鎮紙雕得著實精緻,用料也不錯,笑道:「不如送去給玉兒,說是她爹給她贏的。」
林如海問:「不留給青兒?」
寧安華笑道:「這是做爹的給女兒買的,就該給玉兒。青兒喜歡,再給她買別的就是了。」又說:「我想著初六就讓他們上路,路上趕得快些,或許能趕上玉兒的生日呢。」
林如海點頭,又道:「大夫說不許你多思,怎麼還想得這麼細?」
寧安華忍不住嗔他一眼:「我只是懷了孩子,又不是人傻了!罷罷罷,表哥若實在閒得沒事做,快去再下兩盤棋,看張先生還給他家孩子買什麼好東西了,給我肚子裡這個也贏過來!」
林如海滿面笑容,又去找張裕成下棋賭彩頭了。
*
京城之外的貴族官宦之家,盡可在家中自在過節。
但京中人家,男子有爵為官的不提,女眷凡正四品誥命及以上,也皆要在除夕這日進宮朝賀,行禮領宴後,方能回家中祭祖守歲,與家人共迎新年。[注1]
寧榮二府中,頭一個賈母,是榮國公夫人,往下依次,邢夫人是一等將軍誥命,尤氏是三等將軍誥命,都須入宮。
王夫人與王熙鳳皆是五品宜人,只在家中等候便是。
待賈母回來,王夫人與王熙鳳忙圍隨服侍。
王夫人心急,想問賈元春在宮裡如何了,偏賈母自上回大病後,將養了幾個月,這幾日才有力氣坐車坐轎,今日入宮一趟,又是朝賀,又是領宴,回來時累得都站不穩了,她又不好問。
賈母閉目歇了好一會兒,睜眼看了看王夫人,說:「還要等。」
太后娘娘也得先顧著自家的姑娘。
王夫人心裡一酸:「元春都入宮五年了。」
賈母道:「元春是才孝賢德,才能得幸選入宮中,服侍太后娘娘。咱們家裡不說上感天恩,怎麼還抱怨起來?」
王夫人忙拭淚低了頭,不再言語。
賈母歇夠了精神,方被媳婦丫鬟們攙著起身,到寧國府宗祠拜祭祖宗。
因老太太大病初癒,為了老太太高興,這個新年,寧榮兩府過得比往年還要熱鬧。
但賈母與兒孫們取樂解悶之餘,心裡卻始終有一塊不涼不熱,不上不下。
她和兩個玉兒這麼大的時候,正是賈家史家最盛之時。她活了六十多年,怎麼不知道「盛極而衰」的道理?賈家如今的情形,別說比五六十年前了,就是比國公爺剛走的那年,也不如多了。
但她以為,有祖宗的餘蔭在,還有這些親戚們,家裡縱然敗落了,也不至於到子孫們沒飯吃的地步。
可先是珠兒沒了,敏兒也沒了,女婿娶了別人,和賈家也註定是要遠了。
雖說賈家不是只有林家一門親戚,可珠兒這樣的好孩子,家裡竟再沒有第二個了。
若家中一直沒有出息的兒孫,等她走了,親戚們又能靠多久?
元春還不知能有什麼結果,縱她真做了皇上的妃嬪,難道皇上宮裡那麼多娘娘,個個都能提攜家裡富貴幾十年?
若寶玉能開了竅,學他哥哥,認真上學念書就好了。偏他又生得單弱。
已經沒了一個珠兒,他再有個好歹,別說她自己傷心,二太太那裡又怎麼處呢?
外頭的事不歸她管,她也管不了了。她老了,兒孫們瞞著她,有許多事都到不了她耳邊眼前。
她把看得著的管一管,實在見不到的,也就只能隨他們去了。
一直等到二月,賈母才終於等來林如海給林黛玉的回信。
才過正月,宮中給出了孝的北靜郡王賜婚,賜了甄家二小姐為王妃的事正傳得熱鬧。
賈家與甄家是老親,聽得這個消息,也不免派人送去禮物相賀。又聽得婚期定在秋日。
林黛玉看了父親的信,知道太太有孕了,心中又喜又憂。她又怕賈家的人知道了,再編派出許多不好聽的閒話,便忙讓秋霜送信出去,不許林家的人在這裡談論太太的身孕。
把信給賈母看時,她也只拿了有關賈寶玉的幾頁。
賈母只當不知道林黛玉少拿了信,戴上眼鏡看過後,發愁半日,終究還是喚了賈政來,說:「我有心送寶玉去林家讀幾年書,可他現今這樣,縱去了也是淘氣,還白耽誤你妹夫的正事。從今日起,我就把寶玉和蘭兒交給你了,你先看著他們,按你妹夫的話,讓他們把這幾本書念會了,再習慣了每日五更起來念書寫字,送去了才不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