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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隔著半丈遠,坐在立幽堂旁邊的「水木明瑟」亭里。
寧安碩只低頭看茶水旋出的形狀,並不直視林黛玉。
玉兒一年比一年大,他又不是親舅舅,要比小時候更注意才是。
商議完這兩件事,還有一事,已林黛玉在心中思索了半日,此時便問:「舅舅,太太生得不順,我父親出去祈福卜卦,為了妹妹的平安,咱們家裡是不是也該齋戒幾日?」
寧安碩雖不知寧安華和林如海商議了什麼,但聽林黛玉如此說,他心中便明白了一半。
他想了一想,笑道:「你一向也多病,才好了沒兩年,還是照常吃飯罷。姐姐平安生女是大喜的事,也不必讓家下人吃齋了。等姐夫回來,只我們兩個吃素一個月,外人問起來也好說。你和青兒縱在家裡吃一年的素,家裡不來人,或是你們不出門見人,也沒人知道,倒是自己白白受苦。」
林黛玉並不多推辭,笑道:「那就多謝舅舅疼我了。」
林如海午前出門,直到天擦黑才回來。
寧安華舒舒服服睡足了四個時辰,正巧醒了,才要吃飯。
雖說按著規矩,她出月子之前,林如海都不好進來,該別室而居,但她才生完兩刻鐘的時候就和林如海見過了。
她想見,林如海也不在意避忌,連陶嬤嬤都不說話了,別的更沒人敢管。
問了林如海還沒吃過,她便讓人多拿一副碗筷過來。
林如海忙道:「我先洗澡,你先吃,不用等我。」
看他眉目間略有愁色,寧安華問:「出什麼事了?」
難道真有「高僧」「高道」不願意卜個假卦,解個假簽?
林如海嘆道:「是今日早朝,上皇升了盧子明為雲南巡撫,加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令他即日離京赴任。北靜郡王升為大理寺卿。」
盧芳年之父、原大理寺卿盧臨照,字子明。
寧安華:「上皇終於又有動作了。」
大理寺卿為正三品,巡撫為從二品,皆有實權。但大理寺卿為「三法司」之一的長官,品階雖略有不如,實際權勢卻不遜於刑部尚書太多。一般來說,大理寺卿的下一步,不是工部尚書,就是刑部尚書了。
不過,盧臨照尚未外放過,上皇將他如此調離京中,雖有明升暗降之嫌,倒也算合乎情理。
只是雲南地處偏遠,山高水險,又有「百蠻」,若上皇再有意苛責為難,盧臨照在雲南巡撫任後,是升是降,甚至是升是死,還都是未知之數。[注]
上皇在戶部塞了個忠順親王后,不急著向皇后娘家動手,先調走皇上實際上最離不開的儀鸞衛指揮使羅焰的老丈人,不可謂不高明。
寧安華問:「等盧家走了,我會常請盧淑人過來,表哥不介意吧?」
盧臨照赴任,秋望舒必會跟去。
羅家只有羅焰和盧芳年兩個「主子」,而羅焰一日除了睡覺,至多只能有一個時辰在家裡,大多數時間,只有盧芳年一個人守在屋內。
羅宅有前後五進,帶個花園,可再怎麼細逛,快一年過去,也早該逛膩了。
羅焰雖然位高,在儀鸞衛之外,卻幾乎沒有可以往來的親友。
盧家心疼女兒,一開始,是隔上一月半月,就找個藉口請女兒回來一趟,讓她和娘家人見一面,說說話,散散心。怕影響女兒女婿的夫妻感情,往往是當日上午接來,下午就送回去了,也不敢接得太頻繁。
今年御駕送靈回京後,羅焰竟主動在每月初一、十五兩日,將盧芳年送至娘家住三日,到了日子再派人接回去。
這幾個月,秋望舒和盧芳年常來林家看她。
她看得出來,盧芳年的眉眼一月比一月更舒展,原本隱藏在眉間的愁緒,也逐漸消失不見了。
林家本來就和盧家親密起來了,除夕那日,她們母女照顧她的情分,她也一直記在心裡。
盧臨照和秋望舒一走,盧芳年便不好再月月回盧家。
她無事不好去別家,寧安華卻願意一月接她來幾次,也省得她悶壞了。
如此,也能寬慰盧臨照、秋望舒愛女之心,還能向皇上表示林家的態度。
就是不知道,林如海這個醋缸是不是又會被打翻。
迎著寧安華滿含促狹笑意的雙眼,林如海說不出來拒絕的話。
……又不是姓羅的親自來。
他一本正經:「夫人高興就好。」
寧安華笑問:「我高興,表哥會不會不高興?」
林如海滿面嚴肅:「夫人何出此言?夫人高興,為夫就高興。」
說完,他一手放在腹前,一手放在腰後,目視前方,直身挺背地出去了。
就著他好看的背影,寧安華多吃了半碗飯。
但林如海洗完澡,回來這邊吃飯,寧安華見他只夾面前的一個菜吃,就知道他一定還有事瞞著她。
她清清嗓子:「表哥?」
林如海放下筷子:「夫人?」
寧安華看著他。
林如海只堅持了不到半盞茶。
他也確實沒胃口吃飯,便漱了口坐在寧安華床邊。
寧安華:「表哥說罷。」
林如海看向她。
她看到他眼中浮起了迷惘之色。
他的聲音也帶了幾分不安:「大明寺的圓一法師說,二姐兒今生並無塵緣,讓你我不必煩憂。我再問,法師就不肯說了。妹妹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