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頁
在最後一批儀鸞衛抵京當日,皇上新開設的儀鸞衛下轄北鎮撫司與三法司會審,定了北靜王妃甄素英之父、甄家家主與甄家另外四人斬立決。
餘下,甄家年十四歲以上男子流放,女眷與十四歲以下男子皆赦免無罪。
行刑當日,甄素英乘於車上,遠遠聽見人頭落地的聲音,再睜眼時,將口中血腥咽下,雙目一片血紅。
第45章 假意真心
人頭落地, 自有家屬收走屍體,圍觀的百姓也散了。
甄素英乘坐的馬車裡,她的陪嫁丫鬟忍淚勸道:「王妃, 回去罷。」
另一個丫鬟扯了扯她的衣襟,又忙回身用袖子擦掉眼角溢出來的眼淚。
甄素英深吸一口氣:「給我漱口, 敷眼, 抿上頭髮。」
她雖沒掉一滴淚,可雙目發紅, 兩頰紅腫, 額角青筋凸起, 鬢髮微亂,一看便知心緒有一番起伏。
兩個丫鬟忙起來,服侍她漱了口、擦過臉, 將車座下的抽屜打開,先取出兩個煮過剝了殼兒的雞蛋給她滾了臉,再將冰塊用帕子包了, 替她敷在兩頰和眼睛上,再拿出西洋水銀鏡和頭油梳子抿子, 給她細細抿上頭髮。
頭髮抿完, 她的面色也恢復得差不多了,丫鬟們便重新給她上妝, 將她眼角殘餘的紅暈都用粉蓋住,再上胭脂點面。
甄素英對鏡自觀,看已無一絲破綻,便命將她漱出的血水和用過的雞蛋都傾出去, 方命駕車離去。
這輛馬車後面,有三個人或遠或近地跟隨著。
兩個人緊緊尾隨其後, 看馬車沒有去往別處,只停在一處清淨巷口。北靜王妃被兩個丫鬟攙扶著下車,又上了一輛有北靜王府印記的朱輪車。
朱輪車被幾十個僕從簇擁著,向北靜王府行去,他們互相商量了幾句,便回去復命了。
另一個人步伐輕盈,跟得不緊不慢。直到看見朱輪車停在北靜王府側門前,是北靜王妃本人下車回府,她原本所乘素車也進了角門,他才悄無聲息地離開。
甄素英下車進了府門,已有軟轎在門內等候。
她欲去太妃處請安,早有太妃身邊的嬤嬤候著,笑道:「太妃知道王妃必然累了,特命老奴過來,請王妃回去歇息,不必去給太妃問安。」
甄素英忙道:「多謝嬤嬤。只是母妃疼惜小輩,我卻不敢廢禮。」
那嬤嬤笑道:「王妃只管回去罷,不然不是辜負了太妃的心意?」
甄素英便轉向太妃所居北清殿的方向,遙遙行了禮,才乘軟轎回至北靜王府正殿靜賢殿之後的王妃住所,靜宜殿。
太妃派來的嬤嬤目送王妃所乘軟轎行得遠了,轉身回北清殿,向太妃回稟:「王妃莊重回府,未見失態。」
北靜太妃年還未滿四十,鵝蛋玉面,風韻猶存,卻只穿著石青褂子,蒼灰錦襖,不見分毫銀絲的烏髮只在腦後挽了個纂兒,戴一支滿綠翡翠銀釵,餘下別無裝飾。
她聽了回話,淡淡笑道:「還算懂事。」
嬤嬤亦笑道:「娘娘派人教導了王妃這半年,可見王妃學得不錯。」
太妃道:「是她自己家教就好,人也聰明,不然半年夠什麼。」
太妃能提甄家,嬤嬤卻不敢提,只在一旁賠笑。
本來王爺大婚是大喜的事,偏生王妃的娘家在這節骨眼上出了事,還是壞了名聲、讓萬人唾棄的大醜事。雖然王妃有陛下賜的縣君封號,又是從大明宮偏門抬出來成的婚,算是挽回了些,可往後人人提起北靜王妃,只會說她是甄氏罪人的女兒。
「承恩縣君」的「承恩」兩字,誰聽了不想起甄家從前的「承恩公」爵位?
北靜王府一年不算十二個莊子上的出息,光王爺的俸祿就有八千兩,哪裡又缺個縣君封號和一年三四百兩銀子呢?
北靜太妃吃了茶,便翻看經文,口中喃喃記誦。有先王的側妃、姬妾等過來請安,都是嬤嬤出去問明了無事,全讓回去了。
一時,北靜王水溶回府,也先來至北清殿請安。
太妃換了一副顏色,滿面是笑,不待水溶彎腰,就忙說:「免禮。」拉他在身邊坐了,細問寒溫饑渴:「今兒回來得倒晚,在外面吃過了?」又聞得他身上有些酒氣,再看他兩頰也有些發紅,便問:「這是和誰吃酒去了?」
水溶年才十七,生得面如美玉、目似明星,雖還年輕,未免有些面嫩,舉手投足間卻已有了為王的氣勢。
他笑道:「今日工部李尚書定要請我去鴻賓樓。他請我有半個月了,我也不好總不應,所以搪塞了回來。因去得急,我想著回來得也快,就沒派人告訴娘。」[注1]
太妃道:「他說什麼你都別應。他這是看甄家壞了事,他是借了甄家的勢上來了,也怕起來了。」
水溶笑道:「娘放心,我都知道。我雖有王位,不過在太常寺應個景兒,能幫他什麼?他這是『病急亂投醫』了。」[注2]
太妃笑道:「我知道你明白,不過白囑咐你一句,你就聽著罷。」便道:「素英方才回來了,我沒叫她過來。你既吃了酒,就在我這裡醒了酒再回去。到底是你岳丈,也別叫她多想。」
說著,太妃一嘆。
水溶忙道:「咱們不是商議過了,娶她進來倒也不算壞事。娘怎麼又愁起來了?」
四家異性王中,當日北靜王最為功高,是世襲五代後再依次降等的王爵,到水溶才是第四代。水家若無大罪,還有幾代的富貴可享。王妃的出身再好,若不是皇家公主郡主,也只是錦上添花。現今王妃出身有瑕,正好能稍減北靜王府之勢,不致使宮中太過忌憚。王府善待王妃,是謹遵聖恩、有德之舉,且也能撫慰餘下世交之心,所以竟算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