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頁
春闈在二月,揚州離京城路遠,年後再走怕趕不及,他也還要會一會親友同年,便定下九月上路,就在京中過年。
林如海已修下薦書一封,也指點了他投到哪家借住。若他真能得中,往後林家在官場上便又多了一份助力。
林如海取中張裕成的才學人品,寧安華又本與柳月眉交好,更要留她們母子就在林家住下,不必回鄉。
張裕成做寧安碩先生時,三家是混著稱呼的。現今他不做先生了,張如瑛便正式矮了一輩,算寧安青的侄女輩,正好與林黛玉同輩,可稱姐妹。
三個六七八歲的小女孩沒分出祖孫三輩來,真叫寧安華鬆了一口氣。
看三人見了禮,寧安華對林黛玉笑道:「如今青兒是跟著瑛兒的娘上學讀書呢,你柳姨母才學過人,教你們幾個孩子盡夠了。等你歇過這幾日,也一起上學去罷。」
林黛玉自然答應了。
寧安華又命檀衣:「你親自拿了帖子過去,和柳太太說,明日請她來吃滿月酒,再給孩子們放三日的假。」
檀衣去了,兩刻鐘後回來,笑道:「柳太太說,太太也太鄭重了,便是不請,她也要來的。」
時辰到了,寧安華便命擺飯。
寧安青和林黛玉一起長大,姑侄倆——現在是姨甥倆了——從前比親姐妹還好,雖說兩年沒見,卻一直通著信,如今各自長大了不少,也不見生疏。有寧安青在中間潤滑,三個都是知禮的,不一會就親熱起來。
早飯後,寧安青和張如瑛去上學,寧安華便命人去知春院叫江姨娘,直接領去林黛玉的屋子。
寧安華笑道:「我正好有幾件事尋你父親。你和她說完了話,若有事,只管讓人去書房找我。若沒事,房中悶了,去青兒院子裡尋貓玩也好,去學堂找她們也好。若你怕生,我把菊影留下,你讓她帶你去。」
黛玉房中,兩個大丫頭是服侍過賈敏的,兩個小的伴讀丫鬟雖是她擇定的範圍,卻也是賈敏親自挑的,嬤嬤婆子們也都是沒在她手下辦過事的,只有粗使婆子是她選的人,這江姨娘總該放心了。
林黛玉答應著,先送太太出去了,才慢慢折回自己房中。
江姨娘很快就到了。
她穿著一身群青的衣裳,發間戴了一支舊日的金點翠,餘下只有兩支細小的銀簪垂在髮髻後。她垂首斂目進來,腰卻挺得筆直,在離林黛玉五步遠處便停下行禮:「姑娘。」
林黛玉端坐榻上,笑道:「姨娘免禮,請坐。秋霜姐姐,上茶。」
江姨娘在下首第一把椅子上坐了,秋霜親自捧茶,目光在她發間的金釵上停頓了一下,抱著茶盤將餘下服侍的丫頭都帶了出去,關上門。
林黛玉笑道:「昨日我才回來,要先拜見太太和父親,只好讓姨娘今日過來了。不知姨娘有什麼事?」
聽大姑娘第一句就是為新太太撇清,江姨娘一怔,有些不知她準備的話該不該說了。
林黛玉低頭吃茶,耐心等著。
江姨娘服侍了娘二十年,是娘留下來的人,她應該給姨娘幾分體面。
等林黛玉慢慢吃了半盞茶,江姨娘站了起來。
林黛玉放下茶盞,看她躬身一禮,說:「大姑娘,是我看了這兩年,太太著實是公正端方的人。可老爺病重,接了姑娘回來,姑娘年幼,若有什麼難處,還是……親外祖家更靠得住。」
林黛玉當即就聽懂了,江姨娘是指父親病重,怕父親離世後,太太會在財產上委屈她。
她想說父親已無性命之憂,便想到太太不讓她說出此事,只得咽下。
她又想說太太不是這樣的人,但又怕這話聽在江姨娘耳中更會疑心多想。
看了江姨娘一會兒,她問:「太太已經生了弟弟,姨娘難道不知?」
江姨娘忙道:「這我自然知道……」
林黛玉緊接著就問:「那姨娘知道我娘有多少嫁妝,太太有多少嫁妝嗎?」
江姨娘頓了一下:「姑娘,我都知道。」
林黛玉便問:「姨娘都知道,怎麼會認為我會有難處?太太得了弟弟,姨娘該為我高興才是。」
太太有子,便是父親真的舍了她去了,「林家」也還在,她就還有家。若太太無子,賈家內囊漸空,林家這份家業就算她能分得大半,到最後也不知還會剩下幾分給她。
何況寧家並不缺錢,太太更不會貪圖娘的嫁妝。
而外祖母雖然疼她,賈家卻還有外祖母更疼的兒孫。
江姨娘怔了半日,竟無話可以回答,便笑道:「是我想錯了,姑娘只當我說了些胡話。」
她心亂如麻,想告辭回去,林黛玉卻又道:「還有一句話,姨娘方才說,『看了這兩年』,若我記得不錯,姨娘這兩年都該在知春院……」
一股羞惱湧上江綺霜心頭。
她兩頰發燙,連耳根下面都泛起了紅。
林黛玉一驚,也有些著慌,忙道:「我是想說,娘走了,我和姨娘就是娘的臉面,還望姨娘今後行事能再三考慮,不要再輕率了。」
江綺霜看著大姑娘,看著太太留下來的唯一的血脈。
離家兩年,大姑娘長大了好些,越發生得像太太了,只是比太太當日要瘦弱許多。
被買進賈家那年她才六歲,還什麼都不知道,被人牙子領著進了榮國府,更是連氣兒都不敢大喘,生怕得罪了什麼貴人,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