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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焰這才感到放鬆。
他信郡主。
但緊接著, 他又緊張。
——郡主……會怎麼看他?
見他平靜了,寧安華接著問:「顧家已經平反, 你有沒有想過恢復身份, 認祖歸宗?」
羅焰也暫時把密旨、兵權放在一邊,先回答郡主的問題:「從沒想過。」
寧安華:「是怕人因此質疑顧家的清白?」
羅焰的聲音低沉了下去:「是。」
給顧長漢翻案的可以是任何人, 但絕對不能是顧長漢的兒子。
做遼安將軍的,也不能是顧家後人,只能是無根無基,一身一心全部忠於皇上的羅焰。
皇上不會允許東北再出一個能隻手遮天的穆家。
他說:「姓羅二十年, 早就習慣了。」
寧安華還好奇,羅焰以前叫什麼。
但看到他眼中那凝結的, 化不開的哀痛,她把這點好奇心放下了。
他的過去與她無關,她不必探究。
他是羅焰,這就夠了。
她只又問:「你知道妙玉是你的表妹嗎?」
羅焰呼出一團霧氣:「知道。」
他轉向寧安華:「顧家清白,她的身份就再沒有污點,她不知道有我,反而更好。」
他猶豫:「其實,我該謝郡主這些年對她的照拂,但……」
寧安華一笑:「她是我請來的師父,我們和她好是她好,與你有什麼關係。」
羅焰眼中也終於有了些笑意:「郡主說得沒錯。是我自大了。」
既然提到了他這位從沒正式見過的表妹,他便趁機把心中早已想到,卻本以為不會有機會說出來的打算說了:「我小姨——妙玉的母親——有孕時,我二嬸也有身孕,兩家曾定過兒女親事:若一男一女,則為夫妻,還換了信物。但五弟兩個月時便被……」
他還帶笑的眼睛被風吹得刺痛。
他停了太久,讓寧安華嘆息著看向他。
——也看到了沒入他墨色斗篷中的兩滴清淚。
羅焰抬手拭去淚痕。
他哭了?
但他並不羞恥,只感到了二十年沒有過的心安。
他終於可以和別人說起這些,也有了……可以說的人。
「節哀」兩個字太過輕巧。
面對這樣的羅焰,寧安華說不出口。
她不會以他人的傷心事為樂。她自知心冷,但她也願意安慰朋友。
可她和羅焰的關係也沒到能訴說心事,互相寬慰的地步。
但,要視作不見嗎?
羅焰看到她如墨的眉毛微微擰起,眼中是純淨的嘆息。
郡主不是在可憐他。
不由自主,他說起了往事。
「二叔死的時候才二十四,二嬸比二叔還小兩歲。」
「二叔二嬸有三個孩子,五弟最小。」
「我爹娘有四個孩子,我是長兄。」
「我爹……總是很忙。二叔常帶我去山裡打獵,還會用親手獵來的皮毛給二嬸做冬衣。」
「我見過爹想用寶刀和二叔換白狐皮,二叔笑嘻嘻地,說……」
他笑且嘆。
「二叔說,『自己的老婆孩子,得自己疼,大哥要別人老婆孩子的算什麼』。」
回憶該結束了。
羅焰整理心情:「五弟夭亡時,妙玉尚未出生。我今日做主,這門親事,從此算了。」
他誠懇道:「還請郡主幫我留意:若妙玉不知此事,便不必說與她。若妙玉知道曾有此婚約,望郡主勸她不要介懷。」
寧安華答應:「我會留心。」
羅焰想了一想:「我知道,姨娘姨丈過世之前,曾打算讓妙玉還俗。」
他問:「不知郡主……」
寧安華笑:「若有良緣,我不會攔她。」
羅焰感激一笑。
他只能為妙玉做這些了。
天高山遠,千里純白,大興嶺在寧安華眼中美得讓她心醉。
千平關腳下的混同江水,也會成為她修煉的助力。
但若答應留在邊關,便不能與林如海日日同寢。
不過,林如海在東北總督任上,只怕每年出門在外的時間,比他任巡鹽御史那幾年會更長。
她不怕路途艱苦。但能安穩在一處住著,為什麼要奔波勞碌?
而且,對她來說,跟林如海去各地,看他治理民生沒什麼意思。
羅焰還是不說正事。
寧安華索性盯住他,問:「你想先打哪國?」
這個問題問得羅焰怔住。
在這件事上,寧安華的耐心所余不多:「奚丹、句麗,你——皇上——會先打誰?」
東北鄰國有三。
渤海東南的新羅臣服於大周,年年朝貢。
渤海和遼安西北方向是奚丹。遼安向北向東是句麗。這兩國與大周數十年戰事不斷。
二十年前,遼安軍丟失的幾座州府,便是被句麗奪去。
而句麗和奚丹之北,便是金髮碧眼的羅剎國,與大周暫無交惡。
大凡盛世君主,都有開疆擴土之心。皇上令羅焰為遼安將軍,還新設了東北總督,一定對鄰國野心不小。
若奚丹境內的大興嶺和句麗境內的小興嶺、外興嶺都是大周的國土,她便能自在進山探尋了。
羅焰看出了郡主對大興嶺的喜歡。
但他只能說實話:「句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