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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摘下眼鏡,露出一對犀利的眼睛,直奔主題:「您收養這個孩子的動機?」
心理治療時間開始了,沈清徽不避不讓,答得坦蕩:「我喜歡她。」
林綠纖眉一挑,沈清徽長大後的某些性格和沈篁極其相似,談不上玩世不恭,說散漫也不盡然,不過是能被她們放在心上的事情不多,喜歡的事物更是少之又少。
沈清徽提前告訴過她沈懿的來歷,以及她們現在的關係,林綠更好奇的是沈懿到底是哪點打動了沈清徽,竟然能走近她。
她問:「您喜歡她什麼?」
「喜歡是一個複雜的詞彙,它包含諸多意義。」
「比如戀/童/癖中的『戀』也叫喜歡。」
林綠質問三連,氣勢咄咄逼人。
「戀/童/癖?」沈清徽輕嗤一聲:「你的舉例真噁心。」
林綠嘴角帶笑,似乎默認她的動機就是這麼噁心:「雖然有戀/童/癖的多為成年男性,而且這類情況主要發生在異性或兩個男性之間,但是您這樣的情況並不是孤例。」
聽她越說越離譜,沈清徽倏然打斷她,眼神冰冷而危險:「她很乾淨,不要將那麼骯髒的詞與她牽扯在一起。」
乾淨,又是一個有著諸多含義的詞。
「所以您喜歡她,決定收養她?」林綠的話略帶諷刺意味。
沈清徽垂眸,摸摸沈懿的小臉,小姑娘的睡顏乖巧又漂亮。
「您救了她,讓她逃離被販賣的命運,在那樣的場合出現把她帶回家,她沒有安全感,想必十分依賴您。這種感覺很美妙吧,把一個人的人生完全掌控在手心。」林綠緩一下神色,語氣稍顯柔和:「哦,對了,您還給她取了名字,沈懿,寄託美好的期盼和祝願,和您的名字一樣意義深遠。」
在人類社會,給某樣東西或某個人取名字的行為,和動物通過各種方式,標記所有物的歸屬權的意義劃等號。
「掌控?」沈清徽瞳孔一縮,她淺笑:「不,只有我能救她的感覺更美好。」
掌控具有強制性,而掌控一個人需要耗費大量的精力與時間,對方聽話還好,不聽話就是自找麻煩。只有救贖處於絕望中的人,才能讓對方全身心的信任,不用她刻意安排什麼,一切也能如她所願。
沈清徽是沈懿唯一的救贖。
不是她選擇掌控沈懿,而是沈懿求著她安排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
林綠的判斷顯然失誤了。
林綠意識到了這一點,眼中的惱意轉瞬即逝:「我沒想到您心裡藏有一個救世主的夢想。」
沈清徽慢條斯理地撫著自己的並無褶皺的袖口,薄唇微勾:「我對這個世界的存亡不感興趣,我只對成為她唯一的救贖感興趣。」
「何況,林醫生。」她聲音一頓,抬起頭對林黎笑了笑,語氣真誠:「你身為我唯一的心理醫生,直到目前為止,你對我依舊知之甚少。」
林綠的嘴角抽了抽,她一直知道自己看不透沈清徽,當年是這樣,現在依舊是。
她皮笑肉不笑道:「您還是和當年一樣伶牙俐齒。」
沈清徽喝了口水,語氣輕快:「我想你要說的恐怕是尖酸刻薄。」
林綠沉默,沈清徽分明不是沈篁的親生孩子,喪母時年紀也才那么小,卻繼承了她骨子裡的冷血與刻薄。
倏然,林綠想起某種可能,言辭犀利道:「您透過那個孩子想要看到誰?」
當初那個孤獨無助的自己,還是把你視為全部的兩位母親。
「林醫生,那你呢?」女生輕笑一聲,說的話一針見血,扎的人血肉模糊:「透過我你又想看到誰?」
是你當年愛而不得,最後在執行任務時意外犧牲的我的親生母親——沈秋瑾嗎?
我的眉眼,可是和她年幼時相似。
林綠聽出她的未盡之言,表情瞬間猙獰,她捏緊沙發扶手,眼裡的悲痛劇烈翻湧,有誰說的話能比故友之女更誅心,無論多少次都讓她無所適從。
醫者不自醫。
沈清徽欣賞了一會兒她臉上的扭曲,這是來自方才她舉例不當的小小報復。
片刻後,她不緊不慢道:「身為心理醫生,卻帶著主觀色彩看待自己的病患,你是否……有些失職了。」
是相當失職,因為故友的緣故守在她身邊卻讓她差點喪命,利用職務之便成為她的心理醫生卻毫無用處,林綠神色黯淡:「可您不會換掉我,不是嗎?」
沈清徽表示贊同:「當然,我要讓我的姐姐們安心,換成其她的心理醫生向她們撒謊時,未必能夠做到和你一樣的滴水不漏。」
她似乎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突然愉悅地笑出聲:「呵,再者說,她們對你的職業操守和專業能力深信不疑。」
沈清徽明褒暗諷的能力,常常讓人自嘆弗如。
那件事發生以後,林綠成為她的心理醫生,沈清徽將整件事的細節毫無保留地告知她。因此,林綠比很多人都要了解當年那件事的始末。
可惜的是這並不是病人信任醫生的表現,反而是她封閉內心的證明。
按理說,正常人親歷那樣血腥的場景,精神崩潰是常態。
可沈清徽不是,她重新振作起來的速度相當驚人,仿佛只是無意間經歷了一件,根本不值得難過許久的事,想開了就能走出來。
乃至後來,林綠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出,患有創傷後應激障礙症的人的基本特徵。沈清徽作息規律,三餐固定,體育鍛鍊也沒有落下,有自己固定的交際方式。本質上,她的生活模式和身心健康的普通人沒什麼兩樣,除了性格越來越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