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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篁靠在她肩上,語氣委屈,像一位被人欺負的孩子一樣哭訴:「你從來沒有騙過我,從來沒有的,花間,花間啊——」她終於控制不住,失聲痛哭。
沒有人敢上前打擾,她們全部站在不遠處,為這悲涼的一幕默哀。
「竹竹。」沈清徽扯動沈篁的衣服,失去媽媽的幼獸失魂落魄、哀哀嗷嗚:「媽媽,媽媽。」
媽媽怎麼睡著了?她為什麼不醒來看看她的寶貝?她的媽媽去哪了?她要媽媽。
沈篁讀懂沈清徽眼裡的痛苦與恐懼,喉嚨里衝上一股鐵鏽味,她勉強地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湊過身親吻沈清徽髒兮兮的小臉。
她隔著夏花間,抱一下沈清徽:「寶寶,我愛你,也愛媽媽。」
沈清徽眨一下眼,眼淚撲簌落下。
沈篁摸摸她的頭:「你先和糜姐姐回家,我和媽媽晚點回去。」說完,她朝一邊的人群喊道:「葉糜!過來把清徽帶回家。」
葉糜神色哀痛地走過來,她把沈清徽攔腰抱起,小孩沒有吱聲也沒有掙扎,乖巧地窩在她懷裡無聲地哭,葉糜轉身要走。
沈篁突然抬頭,喊了聲:「清徽!」
沈清徽淚眼婆娑地看向她和媽媽,沈篁軟下目光,哄著她:「寶寶,再喊一聲母親和媽媽。」
沈清徽聽她話,乖順地喊:「母親,媽媽。」
「乖了,回家吧。」沈篁不再看她,復低頭吻了吻夏花間的唇。
她們幼年相識,少時作伴,長大後有幸成為眷侶,本該是相愛到白首的一生,本該是……
沈清徽似有所感,忽然奮力掙扎著要從葉糜懷裡下來,葉糜怕她摔下來連忙鬆手。
沈清徽剛落地一回頭,沈篁抱緊夏花間緩緩倒下,她用廢棄的鋼管刺破心臟,追隨自己的愛人入了忘川。
她愛清徽,可是沒有竹竹的花間會孤單,沒有夏花間的沈篁會孤單。
一個人的獨活是偷生,兩個人的共死是永恆。
沈篁不要這沒有夏花間的人間,她會覺得寂寞。
沈清徽僵立在原地,眼裡只余血色,良久,葉糜的手掌覆蓋她的雙眼,「我們回家吧。」
她,已經沒有家了。
這一天,沈家失去了她們的家主。
這一天,沈清徽失去了兩位媽媽。
沈清徽被沈家人帶回沈宅醫治,沈篁和夏花間的屍體留在停屍間,等沈清徽的情況穩定下來再做打算。
盧司宇在自己的遊艇上被抓獲,韓定遠和孫莽潛逃,三家加大力度追查涉案人員,同時徹底放開手腳,將他們在全國各地的代孕窩點連根拔起。
人活一輩子,或為名為利,或為情為命。
盧司宇等人許各方好處,形成盤根錯節的利益網,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們才有底氣為非作歹。三家同樣可以利用這一點,與各路人馬合作徹底割斷他們的喉嚨。
一場不死不休的自此拉開序幕,然而幾日後,沈宅籠罩上一層更濃重的悲色。
有人托來口信,要沈家去收屍。
十二具屍體被擺放在沈宅的院子裡,她們是沈篁生前派去救代孕村女性的最後一批人。全部人的衣服被暴力撕扯,下/體破裂出血,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她們都曾遭受過非人的折辱。
帶她們回來的沈慎微啞聲向在場的各位家人匯報:「讓他傳話的人還說,這是給我們沈家的弔唁禮。」
所有人咬牙切齒,罵聲四起:「這幫畜生!」
眼下天色黯淡,狂風怒號,摧斷生者的心肝。
「清徽!」不知是誰驚呼一聲,
她們齊齊朝不知何時跑出來的沈清徽望去,她和她們一樣換上黑衣,清冷冷地站在台階上。
原來健康白淨的人如今形影消瘦,她步伐緩慢地走下台階,臉上喜怒難辨,每個人都自覺地退開幾步讓她走過去。
沈清徽在離橫陳的屍體幾步之外站定,她蹲下/身,向其中一具屍體伸出手,落在屍體上的指尖止不住地顫抖,連帶她的心跳都開始失控。
她將姐姐們身上被撕破的衣服,一遍遍地撫平收緊,可無論她怎麼用心,都遮不住女人們肌膚上青紫的淤痕,那些淤痕是白娟上刺目的污點,永遠都洗不乾淨。
她慢慢咬緊下唇,繼續做無用功,猩紅的血從她嘴角流下,從她的脖頸流向心口。
沈家人靜立在一旁,許多人於心不忍地別開頭,不敢去看沈清徽和躺在地上的屍體。
「清徽。」有人小心翼翼地喊她,生怕叫她太急,人就倒下了。
「滴答——」雨漸漸落下。
沈清徽抬頭看向那人,她臉色蒼白,薄唇染血,因好幾天沒有和人說過話,聲音有些沙啞:「去拿十二張白布來。」
這是她四天來說的第一句話。
「你稍等。」沈西洲連忙跑進去找白布。
不一會兒,她捧出一疊白布站在沈清徽身邊,沈清徽伸一次手,她送出一張白布。
沈清徽將白布鋪在與世長辭的姐姐們身上,每蓋上一個人的屍體,她就低一下頭,語氣很輕地說:「姐姐,你們回家了。」
十二位姐姐,她說了十二遍。
粵地的雨下得這樣大,幾乎要把人的脊樑給壓彎了。
沈清徽全身上下被雨濕透,待蓋住最後一位姐姐的屍體,她晃著身體起來,然後一動不動地站立,雙眼仿佛失去焦點般茫然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