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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我不慎招惹了一個江湖門派,卻並未斬草除根, 埋下了禍患, 在一次作戰後, 那門派中人便找上來尋仇, 是旭兒替我擋住了她,並且自爆經脈。」
「此事是我之過,有負兄長之託。」
趙澤瑾半響不曾言語,心臟卻是抽痛著。他本是並無那一世的記憶, 只是聽周徵草草說過幾句並無太過激烈的感情,只是會不時地被皇帝的無情與殘忍激起憤懣與心冷。
可趙澤瑜此刻所說無一不是在他去世之後他所在意之人所受之苦,他的愛妻為了孩子赴了黃泉,他捧在手心裡無微不至照顧的小公主即使過到了小瑜名下但以皇帝的德行想來沒少遭到冷眼詆毀,他英敏過人一表人才的兒子竟是這般下場。
還有小瑜……小瑜想必承受得最多,既要在毫無支援的情況下在皇帝與趙澤恆的夾縫中一步步將安王府撐起來,還要時刻照料著兩個孩子,可最後旭兒為他而死,而以他一貫的性格,趙澤瑾簡直不知他在心中已然自責到了何等地步。
難怪他對自己擺出這樣請罪的姿態,趙澤瑾一時恨不得將他腦子裡的水晃出來,可看他瘦骨伶仃地跪在這兒便又只剩下了心疼。
「起來好好說話。」
趙澤瑜卻似乎要固執到底,執拗地叩拜著,絲毫不肯挪窩,甚至比一開始執著地認為有了記憶兄長就會厭惡他還要固執,好似一個將所有喜怒哀樂藏得極深的碩大的王八殼。
趙澤瑾簡直被這大兔崽子這等「我自請罪隨你千刀萬剮」的姿態給氣得腦仁擂鼓,當真是不知他這三輩子都活到哪兒去了。
可旋即又被一種深深的悲哀與倦怠感席捲。
小瑜這三輩子加起來總共也沒過過幾天好日子,哪怕在自己跟前算得上是難得的放肆了,他心中也始終沒個根。
有很多東西都不是一個兄長的身份能夠補足的,譬如說那種在父母呵護下長大的與生俱來的自信與幸福感、譬如說有來處歸處的自我認同感。
故而單看趙澤瑜辦成的事,無一不是轟轟烈烈定乾坤之事,甚至他的自傲自負也從來沒缺過,趙澤瑾有時都懷疑在趙澤瑜眼中的同輩之人除了自己和周徵沒一個他能瞧得上的。
可與此同時他的自卑也埋藏得愈發深沉,幾乎讓他偏執地認為這世上從無他的喘息之地,也從無人肯同他飲一杯濁酒、道一聲惦念。
故而哪怕他今世對小瑜說了那般多次他與自己而言的重要性,這兩世記憶一回來這小子便穿上了一層刺蝟皮,看似恭謹卻將自己裹得密不透風迫不及待地遠離了所有關懷,在面對可能到來的責難之時先一步請罪,就好似這樣便能在責難到來之時顯得不那麼狼狽一些。
哪怕自己方才已然覺得將他的心結解開了,他轉手就給自己來了一個俯首請罪。
可他趙澤瑾已然將這真心反反覆覆拎在趙澤瑜面前只差塞到他眼睛里了,他前世便不肯同自己商量,一意孤行地走上絕路,還嚴防死守的生怕他追上;現在又是往龜殼裡一縮,萬事不問,我自擰巴,趙澤瑾也實在是不能不感到無比疲倦,根本不知該如何對付這麼一個比人參都精的小……大鬼。
趙澤瑾從接到消息到現在沒睡過一個好覺,方才情緒起伏多次,這會兒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腦子也不知是累得還是氣得無比暈眩,一個沒站住,一屁股砸到了床榻上,倒是還不忘某個罪魁禍首,中途轉了個向朝另一邊砸了過去。
他腦子裡像是火藥成批炸城牆,不由得閉上了眼睛,卻是沒料到某人撲上來一頓摸,聽著總算是一改死氣沉沉的調子,有了點活人氣:「兄長你怎麼了?你有沒有事?我去叫軍醫。」
趙澤瑾心念一動,沒料到這倒是歪打正著地把某個人從殼子裡掀了出來,便淡淡地道:「跪回去,我讓你起了嗎?」
便感覺那要下床的大混蛋僵在了半道,似乎是在仔細看他的臉色,這回帶了些急音:「兄長,待我將軍醫叫來,定不逃罰。」
說著便又要動,只是這回趙澤瑾的聲音更威嚴了些:「我說跪回去,聽不到嗎?」
趙澤瑜當真沒料到趙澤瑾會這般對他說話,語氣中全無親昵,這一世習慣了兄長嬌慣的他不由得心中便生出了十足的委屈,又被他自己生生掐斷。
他心中自嘲:「明明是你自己請的罪,現在委屈什麼呢?一個活了三輩子的老妖怪,現在倒是扭扭捏捏,自己便也不覺得噁心嗎?」
便老老實實地跪了回去,等著兄長發話。
看他這般聽話,趙澤瑾腦仁蹦得更疼了,一股子無名火燒得烈火燎原,他對著趙澤瑜耳提面命了這許多年,無論何事都站在他那一邊,處處讓他放手去做,即使管教也是從未貶損於他,竟也還是比不過他那根深蒂固的妄自菲薄。
他明知這是趙澤瑜心中痼疾,卻也仍是忍不住有些傷心,難不成他這個兄長做得便是如此失敗,讓自己的弟弟覺得自己是隨時會責難於他的修羅惡煞嗎?
自從這一世恢復記憶後趙澤瑾所謀之事即便是驚天大局、幾乎能顛倒乾坤也從未變色,今日這真火一起,卻是幾乎將他的理智燒毀,叫他忍不住出言諷刺:「我還死不了,請什麼軍醫?況且我被氣死了不是正合你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