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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摸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平日兄長嬌慣他,他能在卯時起都不錯了,只是從今往後就怕是沒這個待遇了。
這還不算完,十來個宮女魚貫而入,伺候他穿衣盥洗,趙澤瑜絲毫不習慣別人近身,飛速地向一旁閃去——沒閃得了,他像是被釘在這身體裡一樣,不由自己控制。
忍著渾身的雞皮疙瘩,這浩蕩的陣仗總算散了去,他從這身體的眼睛看到了鏡中的自己——大抵就是現在的模樣,穿的是正經的朝服。
既來之則安之,趙澤瑜索性不去掙扎,老實地待在了這具身體裡上了朝。
見到兄長的一瞬間他便想到兄長身邊,可他卻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這具身體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秦王殿下。」
夢中的身體行動自如,趙澤瑜的意識如遭雷殛。他怎會和兄長如此生疏?
他渾渾噩噩地跟著身體走到一旁,懷疑自己是不是白日想得太多,到晚間才會做噩夢,直到他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兒臣願代父皇前往迎接洛帥。」
他困在這軀殼中,自己的不可思議對夢中人並無半分影響,可心有所感一樣,這具身體的視線和臉色蒼白的兄長對接了一瞬,足以讓他看清兄長眼中那一絲隱藏得很好的受傷。
兄長素來強大而睿智,可是又怎能防得了一直小心護在腹部柔軟處的弟弟刺過來的一劍呢?
他似是被火燙了一般,匆忙地避開了視線。
趙澤瑜再不復剛進入時的無所謂,他想逃離這噩夢,想立刻見到兄長,賴在他懷中撒嬌。
然而他醒不過來,驀地他心中傳來一陣強烈的恐慌,這裡有一種可怕的真實感。
下朝後「趙澤瑜」並未回長新宮,而是去了戶部。
戶部來來往往的官員看見他都習以為常,行個禮便各司其職去了,「趙澤瑜」徑直進了一間屋子在一處空位坐下,趙澤瑜看了一眼同僚發覺這應當是戶部主事的地方。
這裡的「趙澤瑜」沒有入鴻臚寺?
整理戶籍賦稅、比對錢帳實在太過繁瑣,趙澤瑜沒忍住一陣暈眩,再清醒時卻發現自己在一處眼熟的軍營前,正在和守門的士兵對峙。
「趙澤瑜」冷哼一聲道:「我奉陛下旨意代陛下迎接洛元帥至天樞台行歸國禮,洛元帥這般是想抗旨嗎?」
趙澤瑜認為這個自己純粹是活膩了,本來洛帥便不是很待見自己,這個自己又這般強硬,豈不是讓兄長傷心?
他暗暗焦急,可是這個自己在洛帥一出來時便擊碎了他所有緩和關係的期待。
他聽見自己傲慢的聲音:「洛元帥果真是勞苦功高,連聖旨都不放在眼中,好大的官威。」
洛振遠面沉似水,「趙澤瑜」身上立刻如被箭弩對準一般,在洛帥的針對下汗毛直豎。
「趙澤瑜」卻不依不饒:「洛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請吧。」
趙澤瑜渾身有些發冷,他這是抽的哪門子瘋當個白眼狼?他怎麼,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事?這將置兄長於何地?
他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圍觀了「趙澤瑜」的步步緊逼,不詳的預感愈發濃重,終於在第三日落到了實處。
他看見自己模仿著同僚的筆跡特意將軍中器械造冊、洛帥所報的軍備用款與戶部所批用款圈了起來,直指其中數值偏差。
這種事其實邊關的將軍都多少做過一二,戶部送來的糧草總有霉爛,軍械要求整修撥下來的銀兩總是只有報備的十之五六。
為防邊關突然有大戰打響,各軍總會備下一些多餘的軍備。
只是洛帥細心,之前的假帳做得很是平滑,縱然戶部尚書是陳丞相的人,也沒能從這上面抓到什麼把柄。
趙澤瑜有一種直覺,很可怕的直覺,這個他之所以能找出來漏洞是因為之前兄長的書房對他是完全不設防的。
而兄長的不設防化作了弟弟手中的利刃,狠狠捅向了兄長。
第二日戶部尚書上表參洛元帥謊報軍費,貪墨官銀。
皇帝當朝撤了洛振遠元帥之位,軟禁元帥府中,將兵權收回了手中。
趙澤瑜心中驀地一空,仿佛墜到了無邊地獄一般,直覺這一步走出他將再無歸路,也無前路,茫茫世間,無處可去。
「小瑜……」
趙澤瑜在無邊無際的泥淖之中彷徨無措,一時又仿佛看到前方幽藍的鬼火,奇異地並不感覺害怕,仿佛塵埃落定,一早便知道那是此生歸宿一樣,整個人似乎腿腳都輕便了,好似卸下了什麼重任一樣。
似乎被蠱惑了一樣,他向那詭異的鬼火處跑去,迫不及待地想要甩脫一切束縛。
可他忽然感覺被什麼縛住了手腳,那一瞬間他暴躁地想要扯斷枷鎖,耳邊卻又傳來了什麼聲音。
「小瑜……」
是誰在叫他?這聲音好熟悉,他忽而又感覺前方的那處似乎一瞬間吸引力小了許多。
那聲音越來越清楚,趙澤瑜忽然一個激靈,直直地坐了起來,被拉回了人間。
他面前是神色難看的兄長,正叫人去拿汗巾,他沉在夢裡的神一回來,才發現周身都濕透了,黏在身上黏膩得難受。
他精神還有些恍惚,一對上兄長的眼睛本能地閃躲瑟縮,夢中的惶恐那樣真實,他甚至現在不太敢去分辨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趙澤瑾不知道這兔崽子一大早發的什麼顛,將人從潮濕的被褥里拎出來便上手給他脫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