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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澤瑜眼中冷冽,這邊境與京城中的血色,皆在他掌握之中。
他能看懂秦老將軍的欲言又止,看得出這個戎馬一生的老人對自己的提點與關切,但一顆石頭是不會被春日融化的,它只會葬身於烈烈熔岩,在裹挾整個世間的天翻地覆中無名地消亡。
但這熔岩最初的起源便是這石頭,又何嘗不是一種別樣的響徹天地?
這一戰之後,趙澤瑜帶著陳忠執的屍首堂而皇之地回京述職,卻是打了京中磨刀霍霍的眾位權貴一個措手不及。
他們皆是以為趙澤瑜會選擇暫時避禍,在邊境等風頭過了再回京,畢竟只要邊境一日需要主帥,趙澤瑜便一日擁有免死金牌。
可誰知他竟敢自投羅網?
昔年趙澤瑜南下查案,毀眾世家根基,只是礙於其乃陛下之令,更何況世家皆為百足之蟲,雖是疼了些,可京城的根基尚在,他們才並未致趙澤瑜於死地。
可如今看來,他們並未想放過趙澤瑜,趙澤瑜卻也未曾想放過他們。
集長公主與眾世家之力,還怕留不下一個趙澤瑜?
可趙澤瑜確實比他們想像得更大膽,他回京後徑直將陳忠執的屍首扔在了長公主府門口,對著面色驚恐的公主府侍衛道:「陳忠執私通敵國,勾結北原,致使我大啟男兒死傷無數,國門險些被破,本當死無葬身之地。然念及其乃皇族之人,未行挫骨揚灰之法。侄兒想著姑姑素來不敬禮法,故而如今便也不敬禮法一次,將此等逆賊的屍首送給姑姑,想來姑姑應當喜歡。」
趙澤瑜口齒清楚、字字清晰,不說一條街,卻起碼有半條街的人都聽到了,等僕役屁滾尿流地去報給長公主,她攜著滔天怒火出門看時,趙澤瑜早就打馬向著宮中去了,留下的只有圍觀者對長公主門楣鄙夷的目光。
她在京中跋扈多年,如何能忍得了喪子之痛與如此奇恥大辱,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豎子,本宮定要將你千刀萬剮以祭奠我兒在天之靈、泄我心頭之恨。」
趙澤瑜在長公主府好生出了番風頭,進了宮卻老老實實地在勤政殿外跪下了,而皇帝接了他的摺子,卻也不曾理會他,眼見著便是一個時辰。
一路回京,趙澤瑜並不曾可以加快步伐,卻也不曾拖延,雖說在邊關之時常常晝夜奔襲,激戰數日,這十日路程應當並不在話下,可畢竟還是舟車勞頓。
更何況,自從七年前被偷襲那一次,趙澤瑜傷雖養好了,可到底留下了些許病根,二十歲以前不覺如何,可這兩年倒是找上來了些許。
也是人在邊關,本來就沒養著,反而更加傷勢內耗,讓他感覺這身體微微有些力不從心之感,只是自己不肯承認罷了。
周徵說得對,一個人上了歲數,閱歷固然增加,也確然眼力毒辣,沉穩內斂,可潛在的固執卻也與日俱增。
趙澤瑜悄悄地探了下自己的肋間,若是十幾歲時,哪怕跪上一夜也至多是膝蓋有些難受罷了,可現在縱使他用著內力蘊養著,胸肋之間還是隱隱有些痛意。
他知道,皇帝並非是因為他殺陳忠執而這般,而是因著他公然殺了皇帝派過去的將軍和那三千彼此心知肚明的禁衛軍,挑釁了皇權。
如今大業未竟,趙澤瑜卻也不敢拋卻己身,這個頭他一定是要低的,這個軟也是必定要服的。
正在趙澤瑜琢磨著要不自己先裝個暈時,皇帝宣他進殿。
作者有話要說:小瑜:看我裝的這個b拉不拉風,一切盡在我掌握之中
第180章 第二世(十二)
殿內燃著香爐, 趙澤瑜許久不曾聞過這種弄個味道,一時覺得這香艷俗濃稠得和青樓里也沒什麼區別,可惜坐在上面的那位倒還不如青樓里的各位人比花嬌、多才多藝呢。
在心中兀自對這位只知道折騰朝政、折騰兒子、折騰百姓的陛下好生大不敬了一番, 趙澤瑜頂著一張面癱臉, 毫無波瀾地接著跪:「兒臣拜見父皇。」
估摸著今日在這殿裡也得跪著回話, 趙澤瑜輕輕挪了下膝蓋下面特地墊的許多層軟布, 把有些竄了地方的布正了回來。
這位陛下無能地表達自己威嚴的時候,就喜歡讓別人跪著, 趙澤瑜不提前準備一下才是傻呢。
果不其然, 皇帝上來便道:「澤瑜, 你可知罪?」
趙澤瑜將大半個腦子落在北疆都知道皇帝會用什麼開頭,十分沉著地道:「不知。」
皇帝:「……」
很少有人這麼同他說話了,而且說這話的竟然是他這個一向聽話的兒子,果真是在邊境久了, 一有兵權,心就野了。
他氣得將十多本摺子朝著趙澤瑜扔了過去, 「看看有多少人參你,你還敢同朕說你不知罪?」
趙澤瑜仿佛長了三頭六臂一樣將那些呼嘯著飛過來的摺子接到手中,而不曾接到的幾個無不是力道不夠,距趙澤瑜尚有三尺之地便中道崩殂, 倒像是在明晃晃地嘲笑皇帝的準頭太差。
而儀態悠然的趙澤瑜倒是一派輕鬆自得, 皇帝眯了眯眼, 方才的怒意反而褪下去, 變成了某種更深不見底的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