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頁
當第一個因為思念擔憂親人的士兵哭出聲後,便已經註定了整個軍營都將陷入這樣一種情緒當中。
他們不信任朝廷能夠派兵襄助他們,自然更不相信朝廷能夠撫慰好他們的家人, 生死之間若有鼓舞之力支撐, 那麼人常常能夠絕處逢生;可若是怨憤之力, 倘若不是對敵方的怨憤, 那想來便不會是什麼好事了。
鄭將軍等人對他們的怨憤自然也是有所了解,可又能如何,他們自己都心有怨憤。他們身為定北軍中人的職責讓所有人還能在這裡支撐死守,可他們身為一個普通人希望被別人理解, 最起碼得到一份正常待遇的心情卻是無法抑制的。
這一番又是從白日打到下午,天色已然有些暗沉,守城士兵已經是本能地向下推落滾石燃起火油,用槍將爬上來的敵人捅下去。
可還是有無數的北燕軍在前赴後繼地爬上城牆,槍卷了,手抖了,定北軍的死傷人數在不斷增長。
屍體堆積成山,到處都像是人間煉獄一樣,血氣沖天,所有人都像是困獸一樣,徒勞掙扎於自己的宿命之中。
暮色四合,鄭將軍命各個將軍分散於城樓各處免得天色暗淡之後普通士兵有所疏漏。
忽的,瞭望兵驚喜地喊道:「將軍,敵軍中後方和帳中有火光,我們的援軍到了!」
鄭將軍拿起一支長筒的瞭望鏡,果然看見遠處有火光閃現,而且那火光越來越密集,幾乎連成了一條長龍。
雖然說是不指望朝廷援軍,可當真來了鄭永晟心中的大石驟然落下了,幾乎是聲嘶力竭地道:「援軍來了,定北軍的將士們,我們沒有被放棄,撐住了,永平城之圍便能解了!」
他畢竟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秦老將軍重傷的這幾日,他居中調度,還要給其他將軍支撐的信念,自己卻不能表現出任何焦躁,已然做好了殉國的準備,如今絕處逢生,也難免激動失態。
將士們幾乎是憑空又生出了神力一樣,人在絕境之中,只要有一點點希望,求生的意志便會如被長在峭壁中的種子一樣,無論遭受何等壓力都能破土而出。
這般又過了一刻鐘,忽地北燕軍前軍中生出騷亂,有許多北燕軍竟然轉頭向著後軍而去,鄭永晟捕捉到北燕軍中有幾個將官傳令的聲音,急忙拉過身邊會北燕話的偏將。
那偏將聽了片刻,十分驚訝,有些不確定地對鄭永晟道:「他們說的是吉爾察部落、莫雲河部落、圖魯部落的勇士們,部落中的惡魔已被天神誅滅,隨我同去誅滅惡魔?」
鄭永晟聽得一頭霧水,但不論如何,能從瞭望鏡中看到,北燕軍似乎前軍後軍已然陷入了一場混亂,這一次永平城又撐了過來。
正常來說這種時候是應該趁他病要他命的,可是一來這天色實在是暗了,萬一是地方的陷阱便麻煩了;二來定北軍連續作戰多日,方才固然是有一種神勇支撐著將士們,但當心中大石落下後,這種提前透支也會造成將士們的疲憊。
如若不出他意料,明日能爬起來的士兵都沒多少了。
只是也不知是誰帶領的援軍,也不知這京城帶來的兵在擾亂敵方後能不能全身而退。
受傷的將士們都送去軍醫處安置了,眼看著時間過去,那邊還遲遲沒有人過來,鄭永晟感覺自己真的是操心的命。
他正擔憂著,城樓下便有了動靜,有數千人向著這邊過來,而且馬蹄上似乎都裹著東西,聲音很小。
他身邊的偏將立刻拉起了弓,底下領頭的人卻逼音成線,精準地找到了鄭永晟:「鄭將軍,安王趙澤瑜奉旨接任定北軍元帥一職,率領五千兵馬來援,請鄭將軍開城門。」
鄭永晟覺得自己可能是出現了幻聽,不然他為什麼會聽到接任定北軍元帥的是一個小崽……哦不,一個剛剛十六歲的小皇子?
是皇帝瘋了還是他瘋了?
而且他說只帶了五千兵馬,是皇帝終於看他們定北軍太不順眼,並且這個小皇子又是哪兒礙著了皇帝的眼,於是直接把他們扔在這兒自生自滅嗎?
他驚疑不定,趙澤瑜等了半天也沒見他回個信,便又傳音道:「那什麼,你要是不相信的話,可以來驗明正身,我帶的兵千里馳援,剛有打了場硬仗,快點兒接他們進去歇會兒行吧。」
鄭永晟這才回神,反應了過來:難不成方才北燕軍中騷亂是他們辦成的?
他心中一凜,終於收起了胡思亂想的心思,無論如何,也不能不讓人家進城。
只是這查驗身份還是要做的,希望這位安王殿下不要覺得冒犯,到時耍一些性子。
鄭永晟所憂倒也是正常,他雖長大後一直在軍中任職,幼時卻是在京城長大,見過無數的達官貴人,這些位是個什麼性子他可太知道了。
尤其是這位安王殿下年歲這么小,難免更加的「天真率直」。
因此他下城樓索要聖旨和安王印鑑腰牌查看時已然做好了要被叱罵的準備了,不想他剛一說便有幾樣東西向他飛過來,便見這位小殿下道:「都在這兒,趕緊的吧,看完讓兄弟們進去,一個個的又累又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