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頁
趙澤瑜只看了一眼便挪開了眼睛, 不然他怕掩飾不住眼中的大不敬之意。
比起悲哀來,他更感覺出一種怒意與不甘來。將士們在邊關風吹日曬、天寒地凍、家人離散、馬革裹屍為的也不是這個皇帝,道不同不相為謀,皇帝體會不到也沒什麼好悲哀的。
可趙澤瑜剛剛在夢裡經歷過一場戰役, 小鎮外堆滿了屍體,而生者來不及緬懷便要奔赴下一個地方驅逐敵人,亦有可能是在向死亡奔赴。
陛下呀,你何德何能,坐在這個位子上,自己做不到收攏軍心便裁剪定北軍,喝他們的血吃他們的肉,漠然地等待著他們用一個個血肉之軀填上你在京中安枕無憂、猜忌成性、意圖不老不死的慾念?
憑什麼?
這世間月虧則盈月滿則溢,而王朝更迭都自有因果報應,更何況是個人的區區皇位?說到底不過是成王敗寇,有能者居之罷了。
既然皇帝自詡為天子,順應天時,那麼有一日,待他們奪了所謂天時,想來自然也是正統,順應天道,不也是這個理?
那份軍報是連夜送抵京城的,雖然說皇帝早在前兩世都經歷過兩次了,反正最後都會有趙澤瑾和趙澤瑜打回去,不必著急,但他都被吵醒了,也算是個急事,索性諸位愛卿便陪他一起,也算是他們為大啟疆土盡一份力了。
就這般大臣們不到三更一個個都被金吾衛登門喊了起來,順道一路送到了皇宮大殿,聽著八百里加急才驟然被驚得徹底醒了。
而趙澤瑜則是由乘風來找,在屋中又忙活了些許時候才不慌不忙地換上了衣袍過來的。
趙澤瑜一眼掃過去,不經意地和少部分人對上了視線,這些人雖然看起來一樣驚慌,但那驚慌不達眼底,微微對趙澤瑜點了下頭。
顯然他們也和趙澤瑜一樣,提前了一些接到了軍中來信,而這些人也是趙澤瑾和趙澤瑜的班底中少有的知道這明面上關係愈發緊張的兄弟二人真正關係的心腹——趙澤瑾離京,那麼這些人便盡數聽趙澤瑜之令。
皇帝看見趙澤瑜過來了,連那第二封軍報所說的大啟被連下四城都擋不住皇帝心中的輕鬆——第一世趙澤瑜在外征戰十年,雖然最後大逆不道地帶著南祁攻入京城,可在那之前朝廷沒有因為北原犯過愁;而第二世那般危急,整個北疆防線幾乎被打穿,可到底趙澤瑾和趙澤瑜也輕鬆地將防線推了回去。
可見這一次著實不怎麼危急,不過四城而已,實在無需大驚小怪,失了帝王氣度。
趙澤瑜對皇帝行了個禮便站到一旁去了,一方面是貼合一下為國擔憂的神色,另一方面也是在考慮用什麼樣的理由讓皇帝毫無懷疑地把自己派到北疆去。
他這夢做得東一塊西一塊,自己都沒捋明白自己在夢裡是怎麼去的邊疆,又都幹了點什麼,反正按照他對自己的理解和上下推斷,堪稱逆賊的事情是必定沒少干,誰知道皇帝知道什麼又記得什麼,少說少錯。
但說真的,他有點懷疑就自己在夢裡那找死的模樣,真的沒給皇帝留下點什麼不可磨滅的印象嗎?
他正在盤算著怎麼樣能試探一下還不踩中皇帝的尾巴,省得招來殺身之禍,皇帝便道:「澤瑜,定北軍中無帥,你便收拾一番,去為大啟將四座城池奪回罷。」
這一刻,趙澤瑜頭一次和朝中眾臣共同達成了一個極為相似的神情,叫做不可思議。
安王趙澤瑜,為宮女所生,至今陛下不曾有所追加封號。他自幼聲名不顯,在一眾皇子中課業亦是墊底。後來似乎被皇長子秦王帶回教養,只是似乎所教不多,行蹤更是成謎,幾乎消失在皇宮大內之中,亦不見其有何作為。年十四,封安王,於聖朝節任主禮官,初露鋒芒,而後修建和寧街,於民間聲望見長。而後在朝中多得陛下稱讚,參與數樁大事決策,同秦王陌路,羽翼漸豐。
總之,這位在皇子中算是比較新的秀,他雖然鋒芒四射,非是池中之物,但,但他怎麼著也和元帥這種事搭不上邊吧?
這可並非將皇子封個將軍扔入軍中讓大帥老將看著混點軍功就可以的事,當初因為定北軍元帥這個事吵了多長時間,連洛振遠洛元帥都說自己沒有合適的繼任人選,這位僅僅年十六的皇子是去定北軍中指揮定北軍排好陣列往北燕的刀槍上撞嗎?
還未等一臉痴呆的趙澤瑜先例行公事地推拒一番,諫議大夫們便此起彼伏層出不窮地出了列,齊呼「不可,陛下三思啊」。
趙澤瑜:「……」
這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刨了這些清官們的墳了呢,趙澤瑜環視一周發現其他大臣多少面上都有點尷尬之色。
他也正想意思一下也來點尷尬的神情,但看這些位忠臣清官們痛心疾首、正義凜然地沒完沒了地勸諫諸如「陛下,不可以將邊疆軍務當作兒戲啊」,「陛下,安王不堪為帥,請陛下收回成命」,他覺得現在意思一下實在是太不給這些人面子了。
而且,他正愁怎樣在推拒之後還能毫無疑問地拿到元帥的位置,還得多謝這些位名聲全靠參倒了多少顯貴的清流大人們這般愛戴他,這不機會就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