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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在手裡的才是自己的,秦王殿下,你生來養尊處優,被高高捧在神壇之上,沒有過孤苦無依的日子,你不懂我這種泥里爬出的卑賤之人想要的是什麼。什麼報應,我不怕,我是比報應還要毒煞百倍的天譴。」
他將趙澤瑾攥著自己衣襟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像是在一絲絲扯斷他們最後的兄弟情義:「秦王殿下,我受夠了你的憐憫施捨,我對於你來說不過是一條搖尾乞憐的狗而已,您大可換一條尾巴搖得歡快的……」
又是一聲脆響,趙澤瑜並無意外地將被打得偏到一側的臉轉了回來,分明挨打的是趙澤瑜,可是看起來搖搖欲墜的竟是趙澤瑾。
趙澤瑾終於受不住地後退幾步,臉色蒼白得如同水鬼一樣:「夠了,不要……」不要再去侮辱過往的那些真心實意了。
你所以為的深情厚誼在那人眼中不過是一段扭曲的屈辱罷了。
趙澤瑜從善如流地閉了嘴,牙齒早已將嘴唇內部咬得血肉模糊。
他唇齒如刀,將奉若神明的人親手萬箭穿心,將視作珍寶的真情親自踐踏葬送,化作千倍反噬,拖他入地獄,永世沉淪。
雨一直在下,兩把竹傘卻不知何時起盡數被主人扔到了一旁,趙澤瑾直視著這個陌生的弟弟,驀地開了口:「自從四年前你嶄露頭角,老師和舅舅一直在告訴我人心易變,告訴我安王殿下已同我陌路,我從未信過。」
趙澤瑜喉頭滾動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道:「呵,多謝秦王殿下抬愛。」
他的話卻仿佛再不能讓趙澤瑾分出一點心神,只是陷在自己的情緒與回憶當中:「每次我都在告訴自己你一定有苦衷,我應該相信自己帶出來的孩子。」
趙澤瑜的眼睛半眯著,似乎頗為不屑。
「可是到如今我才知道原來我一直以為的兄友弟恭也不過是你曾經給我營造的一個夢而已,夢醒了,自然就碎了。我仍然感謝你曾經織就的夢境,安王殿下,祝你全程似錦,得償所願。如你所說,若將來有一日你身處上位,你認為在我這裡受到過的屈辱盡可讓我償回來,我只求你放過曦兒和苓韞。」
他在同趙澤瑜告別:「小瑜,我最後一次叫這個名字,兄長與你話別。安王殿下,從此山高路遠,你我再無瓜葛。」
細密而靜謐的雨幕中,趙澤瑜目送趙澤瑾的背影消失在視野盡頭,忽而便一手撐住院牆,仰天長笑了起來。
他笑得不知所謂,而後貼著院牆倒了下去。
半個月後,趙澤瑜遇刺,是聞家的江湖勢力所為。趙澤瑾徘徊良久,他話說得狠絕,可終歸還是擔心,到底來了弟弟府上探望。
他本以為自己會吃個閉門羹,可誰知府上侍衛徑直帶他入了內室。
趙澤瑜陷在被褥中,受了傷臉色蒼白得很,身上瘦了一大圈,躺在那裡幾乎像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一樣。
那侍衛將他帶入便下去了,趙澤瑾便也有時間仔細看一看現如今的「朝廷鷹犬」「走狗爪牙」安王殿下。
昏睡的趙澤瑜連皺眉都是靜悄悄的,靜靜地縮在被子裡,像是封存的石像一樣。
他府上冷清非常,趙澤瑾才想起來乘風被他送去了邊境,似乎他府上連個管家都沒有,也沒有侍女。那些侍衛出沒都沒個聲音,也不會多事去體貼主子,整個安王府像是白日裡游離的幽冥府一般,不似人間。
趙澤瑾嘆了口氣,終究還是將熄滅的炭爐重新燃起,而後拉開了趙澤瑜的被子。兄弟多年,縱使心意是假的,可一些習慣總還是真的。
趙澤瑜向來不喜除了乘風以外的下人近身。
他拉開趙澤瑜的中衣,絕不會想到下一瞬眼前的場景讓他在失去趙澤瑜的往後餘生都不得安寧。
那新的刀傷旁邊,一個仍在發炎、深四寸有餘的劍傷赫然陳列。
趙澤瑾是上過戰場的人,這種傷一看便大致知道受傷時間——大致是在半月以前。
如晴天霹靂一般,趙澤瑾定在了當場。
那個雨夜,趙澤瑜帶著深入臟腑的劍傷回來,遇到了自己。他受著傷,被自己詰問,挨了兩個耳光。
可為什麼他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撐在自己面前?
趙澤瑜一直昏睡著,也無從問起。他隱約間似乎覺得抓住了什麼,可還沒等他想明白,北境告急,他終歸沒來得及等趙澤瑜醒來。
洛帥早在三年前便將北境交給了諸位將軍,回了京城養老,邊境曾有一次裁軍,兵力不足,在北原早有預謀的攻勢下節節敗退。
趙澤瑾自請領兵馳援,而後面種種事端則讓二人再度涇渭分明。
於是趙澤瑜再也沒機會知道他的兄長在像模像樣地放過狠話之後,仍是忍不住對弟弟的心疼,來看了他。
直到葬身北原,趙澤瑜再沒有聽到過一聲「小瑜」。
往事種種將趙澤瑾心口灼燒得幾近暴烈,他幾乎有些分不清這是真實的還是眼前的弟弟只是他的一個幻夢。
趙澤瑜安靜如雞,不時偷瞄他哥的神情,以期不時來個撒嬌大法,將他哥的怒氣糊弄過去。
這一看便覺兄長神情有異,嚇了一跳,這可是在御前,遂擠眉弄眼地示意他哥。
趙澤瑾將眼前種種幻影按了下去,聲音不辨喜怒,卻是讓趙澤瑜活生生打了個寒戰:「怎麼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