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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澤瑜心中一沉,直覺有異,第一時間卻是看了一看周圍是否有人注意到。秦王府樹大招風, 若是有不懷好意之人知道韞兒落單了, 先將人找到要挾兄長或是下手或是做些辱沒女兒家名節之事, 那可是太過危險了。
幸好那幾個侍衛訓練有素, 若不是他這樣一直留意的也看不出什麼。
兄長雖面色上似乎還是比較沉穩,可趙澤瑜卻能從他的眉宇間看出他快被急瘋了,更別提嫂嫂了,嫂嫂也很快意識到這個問題不得不回營帳, 免得叫別人看出來。
很快秦王府的人便悄無聲息地四散進入密林尋找,趙澤瑜也屏退左右,獨自一人進了密林尋找。
讓人不安的是,直到晚膳之時,仍是沒有韞兒的消息,所幸皇帝並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孫女有沒有一同用膳,趙澤瑾只帶著不知姐姐失蹤的旭兒便將皇帝應付了過去。
好在狩獵時一切從簡,沒什麼大的排場。皇帝歲數大了,不能吃太多烤肉,加之這一日狩獵也累了,是以便也不過草草幾口眾人便散了。
趙澤瑜便又悄然入了密林,總算是在一處極偏的洞穴找到了韞兒。
可沒想到韞兒竟是直接喚了他一聲「父親」,趙澤瑜的鐵石心腸瞬間塌了一半,這一輩子,他從未想過韞兒還能叫他一聲。
等到韞兒哭著叫他時,他另一半銅牆鐵壁也瞬間土崩瓦解。
小姑娘撲在他懷中,似乎要將所有的委屈、孤苦、飄零一併哭完,這是只有他們兩個人懂的上一世濃重的痛苦。
世界上幾乎所有的濃墨重彩似乎都會隨著時間被洗刷殆盡,最後消失不見,連古今帝王將相、天災人禍都會在無窮無盡的時間中演化為史書上一句簡述,一個王朝最後大概也只剩下了隻言片語,更何況是個人的喜怒哀樂呢?
然而於個人而言短短一生也不過數十年,哪怕宗師也不過百年,離別之痛隨著孤獨孑然便是累次疊加,厚重得愈發觸目驚心。
他一直捧在手裡怕掉了的小千金,從出生伊始便是一直在遭遇離別,直到這世上再無親人可離去,在漫漫歲月中又該如何一壺濁酒聊慰平生呢?
他一直受不得韞兒哭,現在也一樣。
只是最初內心的一陣悸動過後,趙澤瑜心中卻是又一陣抽緊,恨不得拿刀劈了這天殺的命運。
這一世韞兒親人俱全,為何非要讓她想起來上一世那飄搖多難的一生?又為何……要在這個要命的時候讓她想起來?
他本可以無牽無掛地離去,為何非要多上一人痛苦?
韞兒這孩子天生豪爽,可偏生又是個多情人。兄長到現在仍然還念著那一點兄弟情分,現在又多了一個韞兒,可真正的罪孽卻也只有他自己知曉。
那火獄中無數的人都無時無刻不在他耳邊嚎叫咒罵引誘,他真的再背不動一分情義了。
懷中的小姑娘仍然哭得傷心,縱然前世倥傯,一個女孩對父親的孺沐與想念無比溫軟,趙澤瑜撫上韞兒髮絲的手依舊輕柔,眼中卻已然無半分動容,方才那分崩離析的鐵石心腸已然重鑄。
大帥心如鐵石,果真不錯。
趙澤瑜這一世說過無數謊話,素來九真一假,虛實相生,唯有此次全無真話。
他說:「如今朝中未定,若是你露出端倪,秦王府與安王府均會有滅頂之災。」
假的,即便皇帝現在抽風,想把他和兄長送上絕路,他也做不到了。若非趙澤瑜不想讓史書上趙澤瑾的皇位的來歷有什麼不正之處,他現在就能做個逆臣。
他說:「我已然安排好了後路,等到諸事了卻,我們便將所有事都推給你爹和你弟弟,我帶著你去江湖上逍遙一番。」
假的,他已然斷絕所有後路,諸事了卻之時便是他解脫之時,江湖嘛,他是去不了了。
他說:「空閒時我可以繼續當你的父親。」
假的,這之後他會儘量躲著韞兒,這一世不像是上一世,兄長嫂嫂俱在,旭兒也在,韞兒又多了暉兒這個弟弟,只要他少出現在韞兒面前,他離去時韞兒的悲傷也會少上許多。
在有親人相伴時,離別最好的消除方式便是時間。
兩世以來,趙澤瑜騙人乃是骨子裡的習慣,因著騙得格外的逼真動情,故而也十分動人。
年少的趙澤瑾能被他騙得一直照拂這個可憐弟弟,皇帝能被他騙得封他為太子,今世二十多歲的趙澤瑾能被他騙得心中悲戚,到如今不過是再騙一個對他滿心信任依賴的孩子罷了,手到擒來。
嗯,對,大概幾個月後還要再加一個老狐狸周徵。
數月之後,南祁易主,侵犯大啟南境,趙澤瑾奉旨領兵出征。
南境駐軍水陸參半,也不是趙澤瑾熟悉的地盤,這軍權皇帝給得還算放心。本以為南祁之戰可能要想北原那般對峙數年,可令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只用了三個月,秦王便打到了南祁都城。
南祁新君自焚於宮城之中,趙澤瑾繼續領軍收服南祁其他郡縣,大啟內親王名聲大噪,風頭瞬間壓過了在北疆許多年的趙澤瑜。
此刻,「自焚的南祁新君」卻是在安王府內指指點點:「你這什麼破茶?一點味道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