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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老師的眉毛都快擰到一起去了, 趙澤瑜不由得失笑:「我昨日勸過兄長,不過他意已決, 我沒能勸得了,這事便已然是板上釘釘了。」
任北峰本就是趙澤瑾找來給趙澤瑜當老師的,當初若非肯定趙澤瑾的為人才華,也不肯答應他的請求。
他本也不想提防懷疑趙澤瑾, 只是他眼睜睜地看著前兩任皇帝待到政權穩定之後是如何對待這些功臣的, 又是怎樣唯我獨尊、禍亂朝綱的, 實在是不能對這些皇帝抱有怎樣的期待。
上位之前, 誰還不是裝得禮賢下士、勵精圖治的,上位後,誰又不是專/橫殘暴,昏庸無道?
趙澤瑾能比他的父親牆上許多, 可誰又知道這個賢明的保證時間呢?而且當初他看不透趙澤瑾,現在自是更看不透,對自己不了解而強大的事物心懷畏懼,這是人之本能。
他一個沒有實權又半截入土的老頭子不怕什麼,可小瑜他既是親王,又有不世軍功,簡直是將歷朝歷代被陛下忌憚的方面占了個十成十。
而現在他獨得聖寵,焉知在以後的幾十年中若是帝王生出一心,這些會不會變成干政犯上野心勃勃的鐵證?
屆時帝王是不會記得自己曾經對眼前這個人有多麼寵信的,他們只會抽絲剝繭、一分一毫地將自己對此人的好與此人僭越生出不臣之心的「鐵證」擺出來,處決此等叛臣。
任北峰的臉色簡直凝重得要滴出水來,趙澤瑜不由得失笑:「老師,您不用擔心,我今後便是一直在京城中當一個只拿俸祿不辦事的閒王了,您擔心的那些不會發生的。而且您總該相信自己當初的眼光,相信我追隨之人吧。」
他本來還是想瞞著老師的,見此情形也只能為著他哥的形象道:「皇兄他和之前那些皇帝不一樣的,若他真的有忌憚我之意,一個月前我早該魂歸地府了。」
任北峰倏地抬起頭來,趙澤瑜連忙安撫:「老師,沒事的,您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眼見老師要再上手將他周身好好檢查一番,趙澤瑜站起來自己在老師面前轉了一圈先是自己伸手敏捷,並無暗傷,這才讓老師放心。
「當日西域守軍被出賣,北燕人明面上猛攻三關,可卻聲東擊西、暗度陳倉,自西域繞道偷襲於我。中軍空虛,我同女君交手,到底不敵,身受重傷,經脈俱斷。所幸有忠心的不下和從前修築的工事,這才暫時逃得一命。」
「是皇兄在晉原的私兵及時來援,而後救治中皇兄又及時趕到,喚醒我的意志,又替我用內力療傷,我現在才能回來。」
趙澤瑜並未發覺自己的嘴角已然悄然揚起:「老師,相信皇兄,不要誤會皇兄,好嗎?他和先帝,和那些過河拆橋的皇帝真的不一樣。」
任北峰看著趙澤瑜這模樣,便知一直以來這小子始終都是將他哥放在神廟之上崇拜的,說是信徒都不為過,無論從前還是現在,為了趙澤瑾那小子一直都肯把命豁出去。
任北峰牙疼,他這個老師也比不過趙澤瑾那小子在他心中的地位,好好的一顆大白菜,偏生是顆一心為別人奉獻的大白菜。
「是啊,安王殿下邊境四年早就威名赫赫,老朽也教不了安王殿下了,何必在這裡忠言逆耳地討嫌?」
這熟悉的陰陽怪氣喚醒了趙澤瑜在之前四年中每次夾在兄長和老師之間裡外不是人的記憶,趙澤瑜當即想都沒想就道:「我知道老師都是心疼我,為我著想的,老師最好了。」
這本能熟練得讓人心酸,趙澤瑜摸了摸頭上還沒出來的汗,有點心酸地想:四年了,他堂堂大帥,戰場指揮若定,踏平北燕青史留名,可止小兒夜啼,如今卻還是要夾在中間,活像是既惹不起親娘又捨不得夫人受委屈的被他自己恥笑的沒用男人。
任老「哼」了一聲算是放過了他:「所以你這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陛下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對的,你翅膀也硬了,還哪裡有什麼要問老夫?」
趙澤瑜謙卑道:「學生一介武夫,學問見識要向您請教的還多得是,老師實在是抬舉我了。」
和前兩世記憶一起回來的不只是深沉,還有臉皮。
他有些不知如何發問,眨了兩下眼睛才道:「皇兄所言確實多是金玉良言,而我也確實知曉兄長待我好,只是我還是有些不知如何自處。」
趙澤瑜也算是病急亂投醫,他自己對自己的心思一通分析,到了擬定作戰計劃這裡卻是又卡住了。
作戰計劃可分數種情況做數種應對變換,可這在京城中他總不能擬定每個月每日和兄長說多少話、話要到什麼程度吧。
「謹守君臣禮儀、太過生分,我怕皇兄傷心,」在老師戲謔了然的目光下,他不得不若無其事地補上一句,「我自己……也確實不願不甘。」
「可若是太過肆無忌憚,我又怕顯得得意忘形、徒增朝野非議,也怕讓兄長厭煩。」
他這時是真正迷茫得像是不知世事的孩童一樣,風霜雨雪數十載,到頭來他唯一不值得竟是如何同疼愛他的親人相處,不過考慮到這位親人身份實在特殊,倒也不怪趙澤瑜心思多又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