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他隨便找了個理由涼薄地道:「托英王的福,臣中了噬骨,難以至不惑之齡。陛下的兒子中,唯有皇長兄配得上我如此機關算盡才離得這麼近的位置,這個理由足夠嗎?」
皇帝一怔,上一世趙澤瑜中的也是噬骨,死於國破的一月後。
可這並不重要,他很快把心思轉到了別的地方,當了多年皇帝,總歸還是敏銳的:「不,你從一開始打的就是讓澤瑾繼位的主意。你與他分庭抗禮,削弱他母家的兵權,讓朕不忌憚他。」
「你早就想除掉澤恆,卻一直留著他造成制衡假象,等到朕病了你掌實權才出手讓他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你是在為澤瑾鋪路,除掉一切可能對他造成影響的人,所有人都認為是你做的,兄弟鬩牆和澤瑾一點關係都沒有。」
「你現在向朕露出你的爪牙,告訴朕澤瑾從頭到尾都一概不知,朕無法容忍你的算計,只能立澤瑾為太子。」
「陛下聖明。」今日對皇帝說的所有話中,唯有這一句趙澤瑜並未嘲諷。
皇帝氣喘不已,突如其來的回憶和被一向「孝順」聽話的兒子忤逆的震怒讓這個病了的老人吃不消。
夕陽的餘暉透過勤政殿的門投了一道界限分明的光亮,趙澤瑜沉默而冷然地站在那裡,像是一道橫亘了無數年的剪影。
趙贏在後路堵死的境地中終於看清了現實,風箱一樣的喘息聲終於停了下來,他還沒有輸。
「好,朕可以下旨,立澤瑾為太子,不過若是朕要你的命為代價,可合你的意?」
皇帝的語氣與神情是毫不掩飾的惡意,不像是對兒子,更像是對仇人:「朕一天不退位,就還是大啟最尊貴的天子,你對朕這般算計,朕容不得你。」
他仔細地看著下面這個並不全然年輕的「年輕人」,想要看出哪怕一點的恐懼。
不同於無知者無畏,死過一次的人經受過死前時光對生命的蠶食時再次面對死亡會無比的恐懼。
趙澤瑜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像一具無心的木偶。
「朕不會直接處置你,封了澤瑾當太子後,朕會把你殘害兄弟、通敵賣國、勾結南祁的證據送給澤瑾,你覺得如何?」
你不是最在意這個皇長兄,為了他忤逆算計了朕兩世。那麼朕倒是要看看你被他親自下旨處置、承受他失望與憎惡的目光時,你還能不能這般無怨無悔。
預料之中的惶恐不曾在趙澤瑜臉上浮現,他一瞬間似乎放下了什麼膽子一樣:「由陛下決定。兒臣受教於皇長兄,卻早在上一世就背棄了皇長兄的教導,不忠不義,不孝不仁。」
他好似放下了一切的口吻讓趙贏有些不安,破天荒地叫道:「澤瑜……」
趙澤瑜對皇帝的一切舉動視若無睹:「裡通外國、勾結南祁之罪,已然遲了一世,臣認罪。」
「北原集結大軍進犯北境,待陛下下旨立太子交接後,臣會領兵出征,以血贖罪,以魂祭國。身後名便由陛下決定罷。」
他大禮參拜:「祝陛下聖體安康,臣拜別。」
趙澤瑜起身後轉身便走,趙贏卻顫抖著喊了一聲:「澤瑜……」
「陛下還有何吩咐?」
「你想好了嗎?你這一走,就算能回來,也會人人喊打,澤瑾不會原諒你、你的友人會唾棄你、史書上你會是叛國盜賊,你真的……想好了嗎?」
趙澤瑜不太明白皇帝為何會問這些,想來也不過是想要看自己俯首求饒的痛苦卑微,他也不大樂意去想。
太累了,這十幾年籌謀孤寂,這條不歸路終歸是太沉重了,他什麼都要不起,也不想要、不想去想了。
「臣不會有回來的那一天了,安王也好,逆賊也罷,都隨便吧。臣會死在戰場上,若是陛下想鞭屍,可以派暗影跟著把屍體拖回來。」
他平淡地說完了這堪稱恐怖的話,便要離去。
「等等,」皇帝聲音有些顫抖,「上一世澤瑾遭人陷害,朕被蒙蔽,賜死了他和洛氏一族,他今生可以即位,也算圓滿了。」
「你如果願意向朕認錯服軟,朕可以不計較你的錯,你還是安王。」
趙澤瑜仿佛聽到了世界上最荒謬不過的笑話一樣,笑得前仰後合,鷹隼一樣的眼睛瞪視著皇帝:「圓滿?皇長兄文治武功、眼界德行樣樣出眾,仁孝之心天地可照,洛氏平定山河、衛護國家,上一世換來的只是陛下一柄屠刀,今生不過是迫不得已的傳位,物歸原主,竟也能叫做圓滿。」
「臣受教於皇長兄,臣的錯只有皇長兄有資格評判,陛下,臣的屍體隨您處置不過是因為您給了我一身血肉罷了。臣不是孝順的皇長兄,永遠不會對您認錯,哪怕粉身碎骨,遺臭萬年。」
陛下,您永遠不會知道當年秦王府一朝淪為謀逆時兄長和洛帥是何等悲涼,您永遠不會明白一個將兄長奉為神明的孩子是怎樣咬著牙看著兄長被踐踏,您也永遠不會明白這一條背棄了自己的原則、生生折斷傲骨的路有多麼難走。
趙澤瑜捨棄了所有才換來正軌,這最後一點執拗與堅持他絕不會為了苟延殘喘捨棄,或許他便是這般天生反骨。
他素來最喜自由不羈,最恨虛與委蛇,如今他終於能奔向那既定的終點了。
皇帝難得給個階梯卻被他結結實實地拆到了臉上,連聲道:「放肆!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