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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世以來,老師是他唯一一個慈愛又授他見識眼力的前輩,讓他甚至感覺如若他能生在其他人家,興許便有老師這樣的父親。
一個小心眼、老小孩但悉心教導傾囊相授、疼愛孩子的慈愛的父親。
他能從自己數十年不肯讓人稍微觸及的恨意與固執中走出,默認答應兄長放下對自己出生之日的偏見,除了那個女人已經死了、老皇帝也算是被他哥和他親手拿下的原因,還有一個潛移默化的影響便是老師。
已然有了一個如父親一般既嚴且慈的老師,他似乎對於生而不養、虐待利用的這兩個人沒有那麼執著了。
除了兄長,也是有一個長輩是真心疼愛他的。
只是他有太多不能坦白之處,況且他一走就是四年,他和兄長和老師的關係都要保密,否則便是滅頂之災。每一次給老師寫信都是由兄長轉交,而為了不牽動兄長的太多暗樁,沒什麼太大的事他們也不會輕易傳信,這四年以來通信之數竟是屈指可數。
他沒能在老師膝前盡孝,老師的歲數也大了,這四年也不知老師身體可好,還……是否記掛他這個沒教兩年就跑到邊疆的學生?
磨蹭了能有一刻鐘,向來英明果斷、手起刀落的安王殿下也沒邁出一條腿來,可能是想給自己老師這別院插個旗子。
這時卻是面前的門驟然開了。
裡面慢慢出來的已是半邊頭髮花白的老翁,他驟然同褪去一身稚嫩仿佛大變活人只有五官依稀能看出當年調皮靈黠又早慧懂事的小弟子相見,彼此身上都寫滿了世事無常、光陰易逝、風霜滿身,一時間雙方竟都感覺如墜夢中,愣怔在了當場。
三五年不過彈指一揮間,卻早已是面目全非。
他們二人師徒情深,可惜馬兒卻不通人性,早對旁邊這個騎也不騎、只在它身邊打轉的傢伙不耐煩了,好不容易又出來個人,結果又一起石化了,故而不耐地刨了刨地,終於將兩人的魂拉回了人間。
趙澤瑜大夢初醒似的,當即拜了下去,深吸一口氣:「不孝學生趙澤瑜,拜見老師。」
任北峰早在他拜下去的時候就想去拉他起來,可惜從北疆回來的統帥雷厲風行、帶著從前沒有的利落鋒銳,他這把老骨頭的手便生生地停在了趙澤瑜的頭頂。
人老了啊。
他一手按著腰一手慢慢下探,輕輕按了下趙澤瑜的肩膀:「快起來,老師想看看你。」
之所以有「近鄉情怯」這一說便是無數歸鳥懼怕於物是人非、又期待著那玩家炊煙中獨屬於自己的那一戶能像從前一樣包容、將在外一身風塵的歸人身上的塵霜融化。
而見了面,結果出來的那一瞬間便是塵埃落定,無甚怯不怯的了。
趙澤瑜在這短短的幾瞬之間便一掃方才那猶豫不決的窩囊,又重新找回了五官與腦子,起來時眼睛掃過老師隱蔽地扶在腰間的手、比之四年前斑白了許多的頭髮和皺紋多了許多的面容,他心底難免酸澀了許多。
生老病死乃是這世上的自然規律,沒有人是能留住年華永生不老,只有有人得歲月偏愛一些,或是在面容上並未被歲月鐫刻上太多傷痕,或是身體沒有被無情的歲月衝垮。
可輪到自己親近的人身上,誰人又能當真那般豁達呢?
便是在死人堆里爬出來早早以為自己封閉了七情六慾的趙澤瑜,對薛子言的死和老師的老去又何嘗能不神傷呢?
趙澤瑜不著痕跡地一手扶在老師腰上,大帥鐵鑄一樣的手支撐著自己的老師。
昔年他少年身量纖細,在淵渟岳峙的老師面前自然而然地是個孩子,似乎扛不起一點壓力;而如今他已到弱冠之齡,四年的磨礪、前世呼嘯而來的記憶不由分說地楔進了向青年蛻變中並不算健壯孔武、只看身形仍像是書生一樣的軀殼,而老師的肩背區容易讓有些佝僂、腳步也有些蹣跚,被趙澤瑜攬著,倒像是從前二人剪影的錯位。
將老師扶進屋坐好,趙澤瑜本想在桌几的另一旁坐下,可餘光看到老師一眨不眨看向他的眼神,便足下一拐,拉過來一張馬扎,坐在了老師面前,高度恰好足夠老師略俯視他。
他們師徒久不相見,按照其他文人的脾性,應當淚灑衣襟、即興吟詩,好生直抒胸臆,可也不知是否是一路走來情緒平復,又或者是任老的這個地方實在是太過世外桃源讓人寧心清神,二人並不打算抱頭痛哭一番。
趙澤瑜將一個茶壺放在一旁的炭火之上燒開,又摸了摸老師略帶涼意的手,將自己的體溫傳給老師。
任北峰看著自己的小弟子井井有條地做完這些,如嬌養公子般俊秀容貌下非得親近之人仔細探查才能看出那一星半點的深不可測與鐵血狼煙。
若非他從前常在邊疆同番邦人、蠻人打交道,對駐邊軍營也算了解,對自己這個小弟子也了解,當真要以為他這四年過得波瀾不驚。
作者有話要說:澤瑾:關於我明明是個好哥哥卻被所有人編排要過河拆橋這碼事
第218章 長輩在不遠遊
任誰看趙澤瑜都是個初長成的翩翩公子, 哪怕是和從前頑皮的模樣大有不同,也足可以用長大懂事來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