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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不說,可要是他在意的那個人真的沒看見,他又哪哪兒都不舒服。
幸好,無論是他自覺十分精妙的策論、還是比其他皇子都精通的騎射,趙澤瑾總是能發現,也總是不吝誇獎;而他身上有什麼傷,隨時看著他的兄長嫂嫂也總能發現。
他一方面覺得自己真是作得不行,每每被兄長獎勵時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心道下回萬不能這般,可到下一回的時候他渾身仿佛又被百八十條繩子捆住、嘴裡也跟堵了團東西似的矜持地等著他哥發現。
唯獨有關他生母這件事,他覺得他已經戰勝了自己的恐懼、已經把那個女人給他帶來的噩夢消滅殆盡,再讓任何人知道了都好像表明了他還沒有走出去、代表了他的懦弱一樣。
直到這一次,之前的夢境勾著那把鎖將那些妖魔鬼怪盡數放出,那個女人沒有放過他,輕易便撕碎了他的布防,叫他輸得一塌糊塗。
原來他之前都在自欺欺人,一直都沒能過去的就是他自己。
他將自己的過去層層隱藏起來,卻又羨慕那些從出生便被珍視的孩子,又想有個人能來告訴他那個女人說的話都是錯的。
會有人將他放在心上,總有人不會遺棄他。
好在,他還有他哥,他發現現在他還是能回想起那個女人的臉,可之前一直如臨大敵、汗毛直豎的感覺卻沒了。
仔細想想,她也不過是個只能將自己的本事用在稚子身上的女瘋子膽小鬼罷了。
否則皇帝就在宮中,她怎麼只敢在死前詛咒、只敢折騰幼小的他,卻不敢去刺殺那個殺了她的情郎、占了她的身子的皇帝呢?
在他哥的懷中,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好像有什麼離開了他的身體,他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懶洋洋的,這是十幾年中從未有過的。
趙澤瑜正處於小崽子們普遍口是心非的年紀,雖然終於將多年包袱除下,但在他哥懷裡這麼一哭,自覺面子裡子都掉得差不多了,緩過勁來實在是想要隨便在哪兒開個縫把自己埋進去。
然而承認自己不好意思是不可能的,趙澤瑜羞愧難當,索性直接將火氣一股腦地轉到了死人身上,「忘不掉,我就是恨她,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趙澤瑜察覺到他哥的動作頓了下,自知失言,偏生心裡又有點彆扭。
自古以來,以孝為先,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他們兩個日日合計著怎麼算計皇帝也是因為以來皇帝對他們「用心良苦」,而來皇室之中父子相殘乃是傳統,他們也不過是遵循前人之路罷了。
可母親這個位置不一樣,武懿皇后實在是天下少有的英姿颯爽又心懷仁慈的女人,趙澤瑜與她見面並不多,到現在都未能忘記她的風姿。
她對喪母的趙澤瑜照拂不少,對他這種宮女生的孩子尚且能做到如此,那麼對自己的兒子,那就更不難想像她用了多少心血。
對於他哥來說,母親想必是這世上最神聖二字,自己這般仇恨生母,也不知兄長會不會勸阻。
趙澤瑜雖然對自己說兄長勸自己也是情理之中,一面卻又心知若是兄長真的這麼做,他必定鬧心得很並且十分委屈,又不想聽他哥說話了。
可察覺到他哥即將開口,他耳朵卻豎了起來,期待著他哥能繼續縱容他。
趙澤瑾只說了一個字:「好。」
那些幼年被折磨的提心弔膽與傷痛都是真真切切地發生在趙澤瑜身上的,那些恥辱、那些絕望沒有人替當時的小趙澤瑜分擔過一絲一毫。
所謂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似乎孩子從生來便欠著父母尤其是孕育他的母親一份生身之恩,可難道這樣他就活該在還尚未對這個世界有什麼認知的時候便遭受著無休止的虐待嗎?
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有權利自己決定是原諒什麼還是一直記得什麼,想要為他好便只需要告訴他怎樣做對自己最有利,誰也沒有權利替別人原諒或是逼著別人去原諒什麼。
他只說了一個字,趙澤瑜有了底卻抓心撓肝地想要趙澤瑾再說些什麼。
醒來有一會兒了,他頭也不疼了,估摸著自己曾在趙澤瑾衣服上的眼淚也幹得差不離了,自己的眼睛也不紅了,遂一個軲轆翻身起來,瞧著趙澤瑾雙眼亮晶晶的,滿臉「你接著說」的神色。
趙澤瑾拿他沒辦法,只得頂著溫文爾雅的神色,神色略帶木然地道:「你喜歡怎樣便怎樣,凡是你做的決定哥都支持、不會反對,凡是傷害你的哥都討厭,你要星星要月亮哥都給你去摘行了嗎,小祖宗?」
趙澤瑜一臉心花怒放,連連點頭,趙澤瑾覺得上面那些話實在是太羞恥了,正在自我緩解,正閉目重建強大的內心袖子便又被人拉了下。
他腦仁直疼,只見這小崽子抿了下嘴唇,似乎自己也知道自己很粘人一樣,扭扭捏捏地又問了一句:「那你是只對我這樣好嗎?」
趙澤瑾氣若遊絲:「再加上景曦、韞兒,別人就沒了,行了嗎,滿意了嗎?」
只見趙澤瑜立刻滿意地點了點頭,趙澤瑾都懷疑他方才那個不好意思的模樣是不是裝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