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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短短兩年間這等現象已然泛濫,將朝中無數重臣世家都捲入其中。
趙澤瑾寫完一幅字,將筆放下,長舒了一口氣:「是時候收網了。」
作為一個皇帝,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沒有比他更懂的了。這世間大多數時候都不能僅憑是非黑白四字行事。
譬如說一個會貪二分利但將事情辦到八/九分的官員和一個兩袖清風卻只能將事情辦到五分的官員,趙澤瑾自然是會選擇前者。
既然事情做到了,趙澤瑾不介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有能之人獲些利。
但一個人的胃口不能太大也不能太貪得無厭。趙澤瑾雖嚴整了吏治卻也並未緊縮到太過分的地步,實在是沒有將他們逼到到枉顧法度考績造假的地步。
可這朝堂之中竟然還是有這樣龐大數目的大臣牽扯了進來,可見朝廷之中都是養了一群什麼酒囊飯袋。
趙澤瑾冷笑了一聲,有道是上行下效,皇帝自身便是德行不彰,辦事該雷厲風行時左顧右盼、該和緩鬆弛時糊塗專橫,才讓這些人這般有恃無恐,認定法不責眾。
可他偏要責眾,不掀起一片風浪來又怎能讓某些人破釜沉舟呢?
才入春,寒意還是往人骨子裡鑽,東宮燒的是上好的炭火,並無絲毫煙味。太子寫了一下午放在外面乃是為萬千學子追捧的字毫不心疼地扔向炭盆。
那字筆走龍蛇、鐵畫銀鉤,帶著說不出的鋒銳與浩渺之意,不像是一個太子,倒像是一個將帥的字,或者說,想得更大膽些,是一個野心無限的帝王的字。
火苗漸漸將字跡吞沒,也將那「斗轉星移」四字吞噬,一切似乎沒有任何變化,可有什麼已然在悄然醞釀之中了。
第二日,舉報當朝吏部侍郎收取賄賂並竄通考核的官員禍亂朝廷官員評定法度的奏摺便遞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大怒,令詳查,三日內竟查出此案幾乎牽連全境,朝中更是有三成官員陷入其中,吏部四品以上官員全部覆沒,便是下級小官也難免牽涉其中。
一時譁然。
這儼然是另一種舞弊。
僅僅是京城周邊的緊急檢查,便足足有一成的商賈出身的新官是靠這個渠道坐穩了官位。尋常人寒窗苦讀十年都未必能考取功名,上百年朝中都不曾改過的對商人的鄙視,竟然僅僅靠著趙澤瑾幾次輕描淡寫的對官場的清理和把控完成了。
別看這僅僅是一成的官位,看似不多,可一年中告老還鄉的官員又有多少,哪裡有那麼多空位給他們?
既然沒有,又不能憑空造出來,這些空出的官位是如何得來的可想而知。
人為財死,這些平日鼻孔朝天的世家權貴們便這般簡單地同這些下三濫的商賈們踏在了同一條船上,牢牢地把控著可能上報給皇帝的各種渠道。
可惜,有一雙一直盯著他們行差踏錯的眼睛。
就這樣,這些依然被趙澤瑾放過幾次血的世家們終於在這次浩劫中被趙澤瑾架在了油鍋上,這是要燉肉挖骨、徹底斷了他們的根基了。
如今烈火烹油的世家基本上都有那麼一兩個在朝中掌實權,他們中有的主導了這聰明的開源之法賺得盆滿缽滿,早就陷入其中;有的自己已然足夠呼風喚雨,還不至於靠這些帶著銅臭味的商賈維持花銷與體面,對於他們來說,便是將家族中參與這等事的不肖子弟交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惜不肖子弟自有心疼他們的長輩對著這掌實權之人施壓,當家的縱然對著他們再不齒,總不能將老子族老一併扔出去自生自滅,一身「浩然正氣」只好被逼著一起同流合污。
可見世家子憑著家族封侯拜相,到最後也必然成為家族的傀儡,「浩然正氣」也只能穿腸過一過便罷。
每天都在有不同的世家被牽連進來,再如何遲鈍,不過第三日作為老對手他們便也能反應過來這是太子搞出的鬼,於是便義無反顧地也將太子拖了下來。
若是這大多數人都被逼得開始違背法度,那麼造成他們這般做的原因是否也應該被廢除?
畢竟若是合理的話,怎麼造成這般混亂的局面?
那麼這局面是如何造成的?還不是太子他倒行逆施,殘忍暴戾,非要斷了朝中官員的生路。
隨著越來越多世家被牽連進來,諸位大人們便也顧不得臉面,如同豺狼一般一人一口也要將趙澤瑾撕下一塊肉來,朝堂幾乎掐成了戰場一般,彼此之間見著恨不得將對方凌遲三天三夜。
趙澤瑾便仿佛被口誅筆伐的不是自己一般,饒有興味地看著這些位狗急跳牆的大人們一個個瘦弱的文官竟在此時幾乎有了武將的魄力,心中一片冷然:昔年邊關被北燕一夜之間連破數城,都不曾見這些大人們像如今這般有魄力,當日若不是小瑜挺身而出恐怕遷都這事都該提上朝堂了。
光靠是非黑白四字管不了朝堂,可若是半分公理正義都不講,這樣的朝堂必將覆滅。
他執掌江山半輩子,大啟的運勢命脈似乎都已經鐫刻在了他的一呼一吸之間,隱約間,他看到了巨龍如今半身的瘡疤,似乎也看見了不久後蛻過皮煥然新生的巨龍龍吟之聲響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