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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理智、多包容、多識大體啊。誰人能不說一句此人胸襟寬廣、有君子之風、知人善用、無私奉獻?
可他呢?
他幾乎要生出一股怨憤來,想問一問這位事了拂衣去、魂歸北原去的英雄,看著他在往後餘生中肝腸寸斷、看著他於良宵佳節之時在他靈前獨酌時是不是有大仇得報之感,不然怎麼故人一次都不肯入夢?
然而他這怨憤也無處可送,只好成年累月地衝著自己反噬。
趙澤瑾冷笑一聲:「小事嗎?那在八殿下眼中什麼是大事?」
趙澤瑜讓他殿跪下去了,發現自己同貓這種東西恐怕是有宿怨,不然怎麼服個軟還把貓服得齜牙咧嘴了。
見他還敢跪,趙澤瑾一把把人提溜起來摁在了椅子上,氣得太陽穴直跳。
趙澤瑜身量還是少年,面對他哥的淫威只好把自己團成一團縮在椅子上,可憐巴巴地不時抬眼眼巴巴地瞧著兄長。
趙澤瑾定了定神,努力勸說自己這小混蛋還小,現在扳他那個凡事以兄長為重的臭毛病還來得及,不能急躁。
他平心靜氣地問:「小瑜,我問你,若我府中有一謀士得重用,卻待我珍視之人鄙薄難堪,你說我該如何做?」
能在這皇宮中無依無靠平安長大的人沒有蠢貨,更何況是趙澤瑜這種心有八百竅的人。
可「珍視」這種詞太過陌生,便是從前他知道兄長待他好,卻也心知肚明這不過是兄長對同源血脈的心慈,是因為憐憫,並不是多麼特殊的感情。
倘若還有其他皇子和他一樣的處境讓兄長知道,那麼依兄長的仁心,他這好不容易得來的溫暖便會再分一份出去。
許是因為他那鑽營到皇帝龍床上的宮女娘,他從一出生心肝肺中便無一不是算計的模樣。
當年他在病中昏沉醒來隱約看到了兄長一眼,那時還是少年的秦王殿下俊逸的臉上儘是焦急、輕輕搭在他額上的涼毛巾將火獄中沉淪的他帶回了人間。
他還未來得及和兄長說一句話便先在夢境中盤算起了如何讓兄長在他身邊久一點,久到兄長對他能有並非血脈僵硬勾連起的兄弟情義。
他心機深重,太知道兄長這樣的仁義之士會被什麼打動了。
兄長是天之驕子,恐怕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一直是強大的保護者自居的,生來便對弱小有一種責任心與保護欲,更何況這個弱小是他的弟弟。
因而趙澤瑜這一場病生得曠日持久,久到他宮中後院處自由茁壯生長的灌木叢都被藥澆死了一片。
而如果這個弱小孤苦伶仃,整日如看神明一樣地崇拜著他,還有恰到好處流露出來的渴望與膽怯,那麼兄長更會對他有一種教養的責任感。
那一日兄長來看他時他因為突如其來的咳嗽避開兄長側身向內,被衾被帶了過去,恰巧露出了他放在被子下的《左傳》。
那裡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注釋,字跡雖不美觀卻能看出主人的認真,更有不少疑問之處。
趙澤瑾沉默了半響才問道:「你有許多疑惑之處?」
趙澤瑜怯怯地點了下頭,很羞愧地囁喏道:「是我愚鈍,想來很令夫子失望。」
宗學專為皇家子弟開設,哪怕皇子是頭豬,既得了皇上的任命,也得把豬教得有些許墨水果腹,更何況他看趙澤瑜的記錄雖不算絕世奇才卻和愚鈍也八竿子打不著。
不過是一個透明皇子,無人重視罷了。
那以後,趙澤瑜便由趙澤瑾親自教習。
不久之後,趙澤瑜便發覺趙澤瑾精神不振,而後偷偷聽府中下人議論對自己的不滿。
因為親自教他,兄長不得不熬夜完成課業與皇帝交代的政務。
他深知一個人若是因為另一個人而疲累不堪,哪怕責任在,情分也會被日益的操勞磨損得千瘡百孔。
而且,他在看見兄長摸了下九皇子的頭時便明白了自己的嫉妒獨占之心,他接受不了有任何其他皇子分走兄長對他的關注。
他明白想要真正讓兄長認可自己,就要先行成為能與他比肩、能夠為他助力之人。
故而他表現出對柳明修的極度推崇,只有這個人能夠幫他站到皇兄最不可或缺的位置上。
果真柳明修一眼便看穿了他幼稚的心機,不肯受他的束脩。
而在柳明修單獨教他為臣之道的第一日起,他終於鬆了一口氣,心愿得償。
他自知在兄長這裡所擁有的一切背後都隱藏著自己的算計與虛偽的嘴臉,在兄長面前的他善良活潑,有著恰到好處的調皮,而實際的他嫉妒成性,獨占陰暗,不動聲色地攔住了那幾個想來對兄長示好的皇子。
他從不敢自作多情地認為自己的本性有朝一日暴露的話皇兄仍會待他這匹狼和煦如初,單是一點皇兄的關愛就已經讓他幾乎生出一種從一開始他便被皇兄呵護的錯覺來,他不敢放任自己沉溺。
「珍視」一詞於他來說是一把裹著蜜糖見血封喉的毒藥,人被珍視其劣性便會驅使他恃寵而驕。
恃寵而驕到了一定地步,那麼也是本性暴露、讓兄長徹底失望、被遺棄的那一天。
故而他彎了眼睛,十分心平氣和地道:「君子和而不同,有才者自可恃才傲物,只要這謀士並不越俎代庖,又有何仿?」
他有何妨是不知道,趙澤瑾是被他將方才按下的火氣妨得七竅生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