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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澤瑜懷中的苓韞仿佛也聽懂了一樣,小手伸了出來,摸到趙澤瑜臉上,替他擦去臉上的眼淚。
直到軟軟的小手摸了上來,趙澤瑜才發現自己不爭氣地已然淚流滿面,感動的情緒尚未處理完便被羞赧所覆,簡直恨不得挖地三尺,將自己埋起來。
趙澤瑾本來前世已有二子二女,為父之日甚久,對幾個孩子的教導也只多不少,那時並未有任何臉紅,卻不想今日說這一番話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或許是因為在這個年輕的身體裡心態也年輕了;或許終歸是這前世記憶隔著一層真實感便差了一些讓他現在還不大能勝任這種語重心長的活計;或許因為他是在以一個兄長的身份說著父母該說的話,終歸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
不過看著小瑜這般比他大得多的反應,趙澤瑾自己那點不好意思早就煙消雲散,轉為津津有味地觀看自家弟弟真情流露的反應,甚至想拿什麼記錄下來。
趙澤瑜不知他哥存了什麼心思,雖是羞赧不敢抬眼免得眼睛紅腫丟人,卻是將韞兒放在一旁的軟墊上,而後鄭重拜下:「兄長與嫂嫂明明同我並無干係,卻待我如父如母,縱容我的任性、不安,授我詩書武藝,引我明了己身志向,又願我平安順遂,我……」
他臉更紅了些,卻堅定地說道:「小瑜此生能有兄嫂這般親人,實乃三生之幸。」或者說,他人生中所有的不幸都只是為了能有這般的一個家。
趙澤瑾本來還帶著些逗弄的笑意,可趙澤瑜越說他臉上的笑意卻愈發沉澱下去,在景曦看不到的地方,在趙澤瑜因下拜而沒能看到的地方趙澤瑾緩緩閉上了眼。
他們二人都不知,可他卻有著那前世的記憶。
遇到他當真是小瑜之幸嗎?可兩世,兩世了,小瑜都是因為他毀了自己。
趙澤瑜說的三生雖是無心之語,可落在趙澤瑾心中卻像是重重一錘,整個心都一陣鈍痛。
第一世小瑜為了復仇、為了對自己的諾言搭進了一生;第二世他又為了送自己乾淨成熟地登上這至尊之位耗盡了心血,連屍骨都化作塵埃消失不見;而這已然是第三世了,小瑜竟還將遇到他看成畢生之幸。
趙澤瑾幾乎想要將趙澤瑜拖起來,將所有一切完完全全地告訴他,讓他知道這三世以來有這樣一個弟弟才是他趙澤瑾的福分與幸運,告訴他他值得這世上所有璀璨的祝福與快樂,告訴他在趙澤瑾這裡他可以盡情任性。
可最後他只是將趙澤瑜拉了起來抱住他,克制住淚意,溫和地道:「是我之幸。」
他心中兀自一番山崩地裂,卻控制得極好,沒叫趙澤瑜和景曦發現半分,然而他卻並未發現還有一雙屬於一歲幼女的眼將一切都看在了眼裡。
她胖乎乎的雙手不知何時攥出了幾道紅印,卻確定了從出生以來就一直想不明白的一件事,仗著在孩子的體內終於能夠肆無忌憚地樂了起來——真好啊,原來父皇知道了。
可笑著笑著她鼻子又驀地酸了起來,更因為這幼小的身體根本控制不住,淚珠泄洪一般地往外掉。
可已然晚了一世了呀。
她當日想起所有記憶之時已然是十二歲了,彼時趙澤瑾同趙澤瑜之間已是水深火熱之態,她生了一場大病後腦海中平白多出這樣一番記憶來又恍惚了兩日才確認那是自己確然經歷過的事情。
她想起了那漫長歲月中滿門被滅的恨意滔天,想起了在危難之際明明自己的臂膀很脆弱卻將她與弟弟都庇護住的小叔後來的父親,想起了那得知弟弟身隕時的撕心裂肺,也想起了……在父親也去了之後寒鴉淒切、江湖夜冷的往後餘生。
她在江湖之上不創門派,卻自創了幾門招式,將對所有的親人的思念都化在自己的功力之中,就仿佛他們還在陪伴著她一樣,她實在太寂寞了。
不是沒有人慕她之名,願與她春風一度或是餘生相伴的,她也曾想過索性學著江湖兒女的姿態,今朝有酒今朝醉,放浪形骸,可惜卻是枉然。
她的世界很小,那幾個人走了後,便再無人能填補她的空缺。
她莫名其妙地拾回了前世記憶,卻茫然地發現自己的兩個最重要的親人勢同水火,可這怎麼可能呢?
用了好些手段,偷聽、裝睡、撒嬌等等一系列有的沒的,她才從爹娘這裡拼湊出了一點點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的原因,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於是在一次皇家狩獵之中她故意甩開侍從,躲到了離父王最遠的地方,她在賭若是如她猜測的那般,有一個人一定會來找她。
後來她真的等到了那個人,縱然她等到了晚上,夜色昏暗,可她還是看清了趙澤瑜臉上眼中的擔憂與見到她那一瞬的狂喜,只是旋即便變成了漠然:「本王奉命來找你,跟我回去。」
望著他的背影,苓韞突然叫道:「父親。」
趙澤瑜的背影停滯了片刻,「你這是著涼發熱了嗎?都說起了胡話。」
苓韞瞬間淚如雨下:「父親,你不要我了嗎?」
半響,趙澤瑜終於轉過身來,拿出帕子來溫柔地拂去她臉上的淚水,無奈道:「什麼時候有記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