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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都有。
孟博斐試著勾勒了自己的形象,本以為會是成年模樣,沒想到也成了自己六歲時的樣子,這並非具象的身體,而是精神線構成的抽象形體。然而這很重要,這是只有人才會有的執念。
只有人,才會想要時刻是人的模樣。
哪怕壓根沒有實際意義上的「肉」體,也會在虛幻中給自己構建人的軀體。
從月牙到小女孩,她在慢慢找回人性。
孟博斐站到她面前,向她伸出了手。
小女孩懂他的意思,她將自己手中的那段「人間世」鬆開,孟博斐越發清晰地感受到了,這的確是「人間世」,融入他精神體的伴聖標籤。
這確定了他的猜測,他曾被「人間世」吞噬,也曾試圖吞噬「人間世」。
時間可能錯亂,因果可能逆轉,唯有心底的痕跡,始終都在。
「人間世」對她是絕對的臣服,懸浮著的空茫沒有絲毫侵略性,像霧中花般,朦朦朧朧間有著些許平行的片段,那是孟博斐六歲的記憶。
孟博斐牽起小女孩,帶她一起進到了自己的記憶中,這是旁觀者的角度,像隔著屏幕觀看,如上帝一般的視角。
「這樣是看不清的。」
「嗯?」
「跟我來。」
「好。」
孟博斐帶著她脫離了「上帝視角」,落了下來。孟博斐成了六歲的自己,他面前多了個穿著灰色長裙,膚色雪白的小姑娘。
六歲的孟博斐眼眸微睜,有些詫異,隨後他主導了自己,稚嫩的眸子變回深邃,對小女孩微微一笑:「你覺得我怎樣?」
小女孩想了下:「很好。」
孟博斐:「怎麼個好法?」
小女孩認真說著:「安靜謙遜,敏銳好學,敬愛父母,尊重兄長……」
她說的都是別人的誇讚,夸的是六歲的孟博斐。
孟博斐笑了笑,什麼都沒說,他牽著她的手,走在記憶中的藏書閣。
孟家有著數不盡的藏書,因為一些封印限制,這些書只有流著孟家血脈的人能閱讀,倒不是孟家藏私,而是考慮到社會的安全。
文字給人以力量,也蘊含著強大的侵略性,不加以控制的話,會引起極大的燥亂。
如果哪本「古籍」在樂土展開,傷亡將無以計數。
有著這樣的限制,這偌大的藏書閣也就空空蕩蕩了。哪怕孟家人多,且都有進入閱讀的權限,可想要遇到另一個人,像中彩票一樣難。
入口只有一個,進入後的落腳點卻不一定。
這個藏書閣是由無數個【包羅萬象】構成的,畢竟命運之鐘的真實空間有限。
孟博斐帶著小女孩來到一個類似於「天井」的地方,周圍是密密麻麻的書,環形的書架圍成了一個直徑五米左右的小空間,這裡有舒適的座椅和柔和的燈光,卻依舊緩和不了那由上至下的壓迫感。
太高太遠也太窄。
站在這裡,猶如井底之蛙,偏偏這蛙還見過外面的天空。
孟博斐對小女孩眨了下眼。
小女孩歪歪頭,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下一刻。
稚嫩的大叫聲響起。
突兀的,激烈的,不該出現在這安靜藏書閣的……
女孩看著孟博斐,眼中閃了閃。
孟博斐清了清嗓子:「安靜嗎?」
女孩搖搖頭。
孟博斐繼續放開聲音,清晰地喊出了兩個字。
聲音迴蕩在空曠的藏書閣,像擴散開來的水波紋,盪到了周圍的書上,撞在堅硬的牆上,轟地一聲收束,而後消弭在那望不到盡頭的「井口」。
沒人聽得見。
除了身處其中的他們。
然而這巨大的藏書閣,沒有其他人。
六歲的孟博斐坐在這裡,只有安靜。
孟博斐又問她:「知道為什麼會安靜了嗎?」
女孩眨了眨眼睛,似乎懂了又似乎更困惑了。
不過,困惑對她來說是好事。
全知全能的存在,不會困惑。
孟博斐又道:「來。」
女孩跟著他穿梭在巨大的藏書閣,來到了一間簡單樸素的書房,其實整個藏書閣的布局都很低調,在這磅礴的藏書下,一切點綴都是累贅。
孟博斐領著女孩來到書房,問她:「你看到了什麼?」
女孩平靜的視線掃過,描述了書房中的陳設:「家具,字畫,紙,筆。」
書房並不大,擺著頗有年代感的老舊家具,正中掛著的牌匾,上書二字——純然,左邊有一副悠遠的山水畫,細看似乎還有蟲蛀的痕跡,木桌上規規矩矩攤著一張宣紙,旁邊是筆架,幾支狼毫筆放在那兒。
簡單樸素,謙遜克制,這就是第一印象。
孟博斐眼中有文字閃過,他溫聲道:「這套家具有五千年歷史,整個樂土僅有一套,那副山水畫是十八聖人之一的藝術家所作,蘊藏著藝術家的純然之氣,宣紙是頂級的書寫材料,大概百萬功勳能換一寸,至於那狼毫筆,是頂級「發明家」製造的融合物。」
女孩眼睛微睜,其中神采更多了些,只是依舊茫然。
孟博斐看著這間普普通通的書房,緩慢說道:「極致的謙遜,是極致的傲慢。」
安靜、燥亂。
謙遜、傲慢。
這些相互矛盾的情緒不是非此即彼,而是相互交融,甚至相輔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