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頁
正式表演是在六一上午,熱得人每個人臉上都變成大油田,李勇全更甚,苦苦哀求一位女老師借他一點吸油紙,小孩們鬧成一團,空調開得很大,外面又非常熱,冷熱交加,每個人都瀕臨融化。
上台之前我怕孩子們緊張,偷偷給每人發了一片蔬菜餅乾填肚子,藝涵一片也沒吃,吸著肚子保持良好身材,我拍了拍她後背,她的小肚子立即圓滾滾地凸出來——你不能指望一個四歲半的小孩凹凸有致或者非要她纖細玲瓏,那是變態。
「別吸肚子,說台詞容易岔氣。」
藝涵悶悶不樂,我說蔬菜餅乾留給她胡蘿蔔形狀的,她立即非常好哄地快樂跑進後台等朱二婷指示,朱二婷從幕布後面的縫隙看烏壓壓的家長們:「座位不夠,有的一家人都來了。」
底下的家長有的戴口罩有的不戴,有的把口罩拉到下巴上,觀眾席的空調開得再大也架不住人群擁擠,身上的熱流互相交匯。
我貓著腰從舞台下面穿過,從後台穿過,從觀眾席穿過,穿針引線,維持秩序,最後爬到幕布前面,拿著麥克風說演出即將開始。
底下稀里嘩啦的掌聲,我一個鞠躬,關了麥鑽下舞台。
站在台上,我看見了甘玲站在觀眾席,但是似乎是來晚了站在後面,穿著那件很熱的黑色衛衣,頭髮披散著落在肩頭,嘴唇抿得很緊,如果這是一部電影,她就像是伺機而動的殺手,表情很是冷峻。
燈一滅,場內暗下,舞台亮起,黑暗中甘玲抱著胳膊一動不動。
孩子們表演,大人歡笑,鼓掌,大喊加油,開開心心,老師如釋重負。
把欠藝涵的蔬菜餅乾給出去,光明幼兒園正式放假了。
從兒童節一口氣放到端午,6月6日再來上課,但那時學前班迎來畢業,最多再待匆匆幾個星期。
大人牽著小孩子的手陸續離開,門前擁堵的汽車摩托車電動車漸漸散開,老師們收拾過後都一股腦地把所有東西扔進倉庫等到第二年再說。
下午短暫地收個尾開個會,老師們也像羊群一樣被放出來了。
微信彈出兩條消息。
甘玲:把你手機上的照片發給我。
甘玲:寧寧的。
我假裝沒有看見,去買了菜回家之後慢慢地燙粉絲放在碗裡,切了小米辣和蒜末,正在調料汁澆上去,微信又彈出個語音。
只能接了,甘玲在那頭說:幼兒園放假了嗎?這兩天能多看幾張麼,照片有點多。
光明幼兒園的六一匯演在甘玲急於復仇的火焰上潑了一桶油,她燒得格外旺盛。
我說可以的。
吃完涼拌粉絲,我才意識到我切好的黃瓜絲沒放,只能攏在一起隨意澆了一點油醋汁放在碗裡,還沒動筷子,甘玲就敲門了。
她的急切並不寫在臉上,而是行動,直接拿出手機扔在沙發上:「幼兒園下午就放假了,抓緊時間。」
「吃了麼?」我夾著黃瓜絲,甘玲瞥了一眼,伸手接過了碗。
甘玲吃黃瓜絲,我開電視,電視剛亮,甘玲就放下了碗,碗底乾乾淨淨。
「太少了,我煮碗面吧。」我端起碗進廚房,借著這點油醋汁又灑了一點生抽和蔥花,用筷頭沾了下嘗了嘗,放了白胡椒粉和一點點雞精,挖了半勺豬油。
我越拖延,甘玲仿佛就越是急切,在廚房我聽見外面的走動聲,她顯得格外焦慮。
我煎好蛋開始燒水後探頭看了一下,她似乎已經焦慮過了勁兒,坐在沙發上,手指插在頭髮里,手掌遮著眼睛,半晌沒有動。
甘玲略微抬頭,電視屏幕折射出我張望的臉。
破天荒的,甘玲主動說:「我今天去光明幼兒園看表演。」
我回頭看水還沒開:「嗯。」
甘玲仍舊低著頭,肩頭高聳,頭埋得很低。
我翻出掛麵,捏了一束,水底咕嚕嚕地冒泡。
「她沒正經上過幼兒園……她奶奶說,直接念小學就行了……是我,非要犟,非要送去李子幼兒園……」
鄭寧寧未能表演的那個節目叫做《種太陽》。
我有一個~美麗的願望~長大以後……
她沒有長大。
水開了,我把麵條攤在鍋里,水汽蒸騰,我打開油煙機,我聽不見甘玲的哭聲,一碗麵條,臥了一個煎蛋四個火鍋丸子兩片生菜,生抽放多了顏色略深,油花和蔥花漂浮在面碗中。
我坐在廚房摳手指,面在哭聲中變坨了。
第28章 誰是反派
我把面端出來,面已經坨得仿佛一整塊沒有泡開的乾脆麵,甘玲的筷子尖插在裡面攪動片刻,抖散了已經黏糊糊的麵條,大口大口吸溜進了嘴裡。
我不問,她不說,等她吃完我收起碗,電視上投屏出數個男人,相冊像個萬花筒,我一眼就看見了屏幕中央的一張光明幼兒園的舞台照片。
是藝涵正走過森林,和西藍花相遇,她正在極其做作地驚訝著說:「你是誰?」
小孩子歪著頭,嘴巴張得大大的,眼睛瞪很大,像個精雕細琢的工藝娃娃。
藝涵才四歲半,儼然就是光明幼兒園的舞台之星,做什麼都要站在最中央,什麼都要做到最好,表揚她也要比別人多出半句她才心滿意足,一頭自來卷被媽媽打理得格外乖順。
照片掠過藝涵的時候,我看見甘玲很明顯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