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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二婷和我在車棚里拖各自的電動車,忽然,她說:「我覺得很不像你。」
「什麼?」
「忽然跑回來……感覺你再生氣,也很少去給人添麻煩。這次的事情,越想,越覺得不像是你的風格。是真的發生了什麼?報警?我陪你去。去網上掛他也沒事。」
電動車晃晃悠悠,伴隨著我的話音,我說真的沒發生什麼,朱二婷反覆地問,可她不肯信,忽然猛地往前一竄,甩開了我很遠。
我驅車追在後頭,朱二婷終於停在路邊,回頭瞪了我一眼:「你愛說不說,你從來都是這樣,不拿別人當朋友。」
第59章 生活的變化
面對朱二婷的控訴,我百口莫辯。我要如何交代,才能證明我拿她當朋友了呢?我已經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唯獨隱藏了甘玲。
正是因為隱藏了甘玲,於是這件事在我的生命中便圓不上邏輯,我自己閉門造車,迸發不出叛逆的閃光,朱二婷敏銳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可我如何交代我與甘玲的事情?從鄭寧寧的死開始講?如今我已經沒有秘密可言,坦白從寬,對我這個唯一的朋友傾吐出來?我如何解釋我和甘玲之間的暗流涌動,那種秘密的默契在兇手之外,是建在七年前的血上的沙子城堡,是漂浮不定的小船,我的語言本就支離破碎,思維也混亂不堪,大街上車流滾滾,行道樹散出一股爐底灰的氣味,我張了張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朱二婷有些賭氣似的:「我要去吃麻辣燙,你去不去?」
我說去。
兩條電動車像兩條渺小的魚,搖著尾巴走進麻辣燙的小街,在一群上補習班的小孩中間穿過,停了車,一個小孩吹出個很大的泡泡,仰著頭屈膝挺著腰,驕傲地邁著四方步給同伴看自己的成果,泡泡啪一聲破了,糊了半張臉,小孩也不嫌髒,手和舌頭並用地把泡泡填回嘴裡,再噗一聲吐出個大泡泡,卻沒有剛才的那個大,漏了個洞,癟了下去。
麻辣燙上來的時候我們順便點了一份油炸臭豆腐,朱二婷夾起一塊在我面前晃了晃,讓我聞聞臭氣,又夾起一塊鴨血在我面前晃,故意逗我,知道這兩樣我都不吃。
朱二婷向來是很豁達很看得開的人,但我很不會對她表達我的感情,我覺得這是我的朋友,不只是一起吃飯搭伴看小孩的同事,可我總是收縮著自己的領域,被動接受朱二婷的舉動。她來看望我,她來對我傾訴她的苦惱,她有麻煩需要我幫忙——
這次,朱二婷卻沒有追問下去,似乎知道很多話堵在我嗓子眼裡馬上就要說了,耐心地吃完她碗裡那些我完全不會動的東西,抬起頭,我的話咕嘟嘟地醞釀好了。
我還是說了。
話很長,我是從七年前開始說的,說到鄭寧寧,說到鄭寧寧的死。
說到鄭成剛來殺人,血淋淋地問我怕不怕他。
朱二婷停下筷子,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還是沒忍住吐出一句:「早知道帶你去吃點兒高級的了。」
麻辣燙店裡鬧鬧哄哄,一群小學中學都有的孩子跑來跑去,地上散落著一次性筷子和髒污的塑膠袋,在這裡吐露心事像是扔了一團垃圾,鬧哄哄地一閃而過,沒有那麼多鄭重其事,我反而更加說得出口。
我繼續說,說到我的夢魘和莫名的非要留在光明幼兒園的偏執,因此和路今時分手,又說到這七年一過,園長對我說我有大麻煩了,我被甘玲找上門。
「原來是這樣。可這和你和李勇全出去有什麼關係?」
於是我繼續說,我說我和甘玲之間有一種古怪的氣氛,我沒有說得很細緻,朱二婷並不是我的心理醫生,她的烏龍麵在碗裡泡得有些讓人沒有食慾,我說快吃吧,朱二婷直接把碗推在一邊。
於是我繼續說,說到那天晚上我覺得非常不舒服,我忽然非常想要吃東西,於是我勉強自己吃了,不是出於餓,而是出於情緒的空洞,然後不出所料地吐了,難受得emo了,正好甘玲給我遞上了枕頭,我一時衝動回來。
「然後你睡在……甘玲那裡?」
「嗯。」
「也就是說,你們之間是因為一個,彼此之間都心知肚明的事情還在一起聯繫是嗎?」
「可以這麼說。」
「所以,你回能縣,是因為她勸你回?」
「也因為我自己不太舒服……」
說來也怪,在朱二婷面前,我反而能夠很誠實地坦誠我的感受,我不舒服,所以我理直氣壯地回來了,可能我就要在甘玲那裡學有所成了。
「可她為什麼要勸你啊,你去搞小奶狗,不妨礙你們之間的秘密啊,兇手啥的……沒太大關係啊,她為啥勸你這個?」
「她覺得我不擅長拒絕,會很吃虧,比如,她覺得如果她不提醒,我遇到這種事,可能就會自己忍下來,什麼也不做。」
朱二婷點點頭:「這倒是。」
我羞慚地低下頭,我的形象已經深入旁人的認知,姜小茴就是這樣一個窩囊好欺負的女人。
聽完了我的秘密,朱二婷冥思苦想,用我的故事下了飯,剩下的臭豆腐打包。她說我今天和她說得太多了,她會暗自消化一下,等她捋順思路再來問我,現在,我只需要回答她一個問題。
「你那麼聽她的,為什麼啊,這跟她要不要去殺人這事沒關係吧?不見得你聽了她的,她就被你感化了,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吧,沒道理。難道你起到一個寵物的作用?安慰到她了?可是聽你說,你回來之後深更半夜的,麻煩死了,哪裡治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