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頁
「你那個屋子……」
「不要緊。」甘玲在門口停住,左手在身上的兜里摸了好一圈,從衛衣兜里拽出個塑膠袋來隨意地扔在沙發上,這才離去。
那個塑膠袋被揉得皺巴巴,看起來像是放過陳年的調料,但攤開來卻看得出很乾淨,裡頭放著一雙新襪子。
送我襪子幹什麼?總不能是為了之前踩髒我襪子的賠償吧?我當時也是氣昏了而已,其實襪子洗洗就行了,我沒必要大發脾氣。
拆開包裝,剪掉塑料彎鉤,我就知道甘玲不會有什么正常人的想法。
一雙腳尖是兔子頭腳踝是粉色花邊的兒童襪。
氣死我了。
我把襪子扔在一邊,想了想還是眼不見為淨地團起來收納好,甘玲不僅長相言語刻薄,行動也是沒安好心!送東西都能送得讓人發火,我氣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以我的性格這麼頻繁地為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生氣,可能是要來月經,飛跑進廁所。
自從遇到甘玲之後我的生活一團糟,連帶著月經失調,上個月姨媽離家出走就沒造訪,這個月又來得格外突然,我還沒做好準備呢!
第二天我疼得好似被砍成兩段的死魚只能條件反射般地撬動尾巴,蜷縮成一團,吃了一點布洛芬之後就開始昏昏沉沉地睡回籠覺。昨夜我沒關窗,夜裡下雨,讓涼意透進屋子,我半夢半醒之間,仿佛一條蠕動的蟲子從床上滾下來去關窗戶,門偏巧響了。
不出意外是甘玲,甘玲又性格急切,一時半會兒沒開門,她敲門的動作就會變成抄家一樣的砸。
我挪過去,但出人意料,甘玲停了,我打開門,她提了個綠色塑膠袋,塑膠袋裡面裝著我的傘,還是那件黑色衛衣和牛仔褲,鞋幫上沾了些泥。
我側身讓開,甘玲進來,在地墊上把鞋子蹬掉。
突然這麼客氣,我忍著虛弱說:「沒關係,直接進。」看她終於客氣了,我去鞋櫃裡摸了雙酒店的白色一次性拖鞋扔出來。
甘玲進來,第一時間把手機拿出來充電,但是很意外的,沒有開電視。
我已經蜷縮在沙發上,拿了毛巾捂在脖子上避免被風吹到,甘玲倒像個主人一般環顧四周,自己去關了窗戶,從我脖子上抽走毛巾,我登時覺得發涼。
肚子疼得要死,渾身冒虛汗,我把頭枕在沙發靠背上,繼續撐著看電視,甘玲仍然沒打開,推開茶几,一把拽住了我的腳踝。
「今天少看幾張……」我微弱地提出請求,希望甘玲別發瘋來打我。
女人始終沒說話,我頭昏腦漲也沒來得及注意甘玲在我家裡做什麼,老實說如果這個人翻箱倒櫃拿走我的存摺我可能都注意不到,當然她打開存摺也★更多優質資源[獲取+VX:150*8076*9776]★看不見多少存款,我省吃儉用但耐不住工資不多。或者她打開我的衣櫃就會看見兔子開會,或是打開廚房還能看見兔子造型的電飯煲,衛生間裡兔子毛巾發箍,指不定要如何嘲笑我們家這個兔子窩。
我養過一窩兔子,占據了我們家的雞籠,最後一隻雞沒活過八月十五,它整日瘋跑肉質緊實堅韌,最後用高壓鍋噗嗤噗嗤燉煮一個半小時才上桌,兩隻黃色雞爪子朝天而立,像是對我豎起中指。
兔子們只有四隻,兩隻公的兩隻母的,數學課本上有一道題便是一對兔子生兔子,最後生到了二十來只,問那是第幾代。
我懷著讓他們繁衍生息的美好願望養,恨不能把它們捧在我的被窩裡和我同吃同住,可是就算這樣這四隻兔子也只有一隻活到了我暑假結束。
後來我才發現雞籠靠著牆,牆上有洞,有一隻野貓天天來撕咬我的兔子,它們帶著血也毫不吭聲,東西照樣吃,那麼大的雞籠,它們也沒有換一個姿勢,帶血的尾巴和屁股朝著牆,直到它變成屍體我才看見,在那之前我只看得見它們三個腦袋擠在一起競賽似的搶奪同一根草,留出四周的,不知道用來幹嘛。
最後那一隻活到了被我發現兔子撲朔迷離的死因,那是一隻耳朵上帶豁口的兔子,三瓣嘴咀嚼食物時像個螺旋槳,嘎吱嘎吱,它拼命地吃東西,在小時候就比其他兔子肥壯一圈。我抱著它去看獸醫,在血淋淋的屁股上了藥,在它的食物中磨了藥粉,我把它換到紙箱中,放在床邊。
然而它換了個距離雞籠只有不到三步遠的環境忽然水土不服,夜裡竄稀,發出微弱的尖叫。
那是我第一次聽見兔子叫,我驚慌地喊醒父母一起看它,我們都沒有餵養動物的經驗,把所有能用到的藥都使用在它身上,我靠在床邊看它,不知不覺睡過去,那種微弱的尖叫像是夢裡委屈地哭泣,低啞地擠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喊,可發出來的只不過是那麼微不足道的聲響。天亮之後它渾身僵硬冰涼,死在紙箱子裡。
對我而言生命就是某種聲響,竹子生長,兔子尖叫,祈禱聲和哭聲混雜在一起成為詛咒,電話掛斷的忙音,天黑之後風吹過骨頭縫傳來的嘎吱聲響。兔子時常豎起耳朵聆聽一切,卻反應遲鈍,性情溫和,沉默地受苦,直到繃不住時才會發出一聲不值一提的尖叫。
我追憶著兔子睡過去,被甘玲搖醒的時候還在做一個我在餵兔子的夢,我養兔子的經歷不足以讓我喜愛兔子,我只是覺得它們太過可愛,不像貓一樣靈巧,不像狗一樣敦實,就是那麼一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的可愛東西,挑選物品時我不是有意挑選兔子圖案,但回過神來我已經被兔子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