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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二婷所在的小區在我住的佳興小區後面,她和我順路。我解釋這件事的時候李勇全就低著頭看我,頭頂上一直傳來熊熊熱源,最後我解釋清楚,李勇全也撓撓頭:「沒辦法呀,園長讓我送你,我就送送吧,我也順路。」
我問他住哪兒,得知他住在朱二婷家後面。
李勇全下班很威風地騎著摩托車,渾身黑色,引擎轟轟作響。傍晚時摩托車還燙得不能坐人,幼兒園一關,他站在角落裡叼著煙等車和日頭一起冷卻。
我挪著步子踩自己的影子,想著園長說的我有麻煩了這件事,剛想了個開頭,園長騎著自行車出來了,看見牆根下我和李勇全各自站在一邊,立即對李勇全努努嘴,手臂揮舞著把我倆串在一起:「送送啊,送回家,你看著她進單元門兒哈!」
李勇全夾著煙抬了抬手,像是給希特勒行了個禮。
園長一走,我和李勇全的同事關係就變得淡薄了。我斟詞酌句地想著要如何先行一步告辭,李勇全猛地一拍摩托車輪胎:「好了!」
我只好上車,摩托車轟一聲躥出去。
李勇全的毛茸茸的頭髮齊刷刷地往後甩,我抿著嘴閉著眼,勾住李勇全的腰,側臉把自己藏在他背後,金毛狗的頭髮在我頭上像一場噼里啪啦的大雨,我的臉被颳得亂七八糟。
路上我向李勇全打聽我有什麼具體的麻煩,需要一個男幼師來送我回家。
李勇全啊了一聲,聲音被風吹得斷斷續續:「你說什麼?」
我扯著嗓子喊:「我說——園長為什麼讓你送我回家呀!」
「沒說呀!我不知道!」
到達佳興小區,李勇全把我放在馬路牙子上,我指了指單元門,四捨五入他已經目送我進去了。
李勇全探頭一望,點點頭:「那我走了,有什麼事打電話哈,咱們都有微信。」
李勇全來幼兒園的時候我們加了好友,聊天記錄只有兩行。他發了個表情包,我回了個表情包。
話到了嘴邊,我說好的行的謝謝你再見。
等李勇全轟一聲走了,我呸呸地往外唾嘴裡隱形的頭髮。
小區里人煙稀少,我走過靠在牆邊的三隻垃圾桶,二單元門口幾個小孩正在玩輪滑,嗖嗖地穿梭拉出一條條影子,夕陽西下,我的帆布包變得蠟黃一團,我從裡面翻找我的鑰匙。
我住在佳興小區二單元502,是我全款買下來的新房,能縣的房價和隔壁的芃縣像鏡子內外對稱的兩座海市蜃樓,芃縣在相同位置也有一個佳興小區,是我以前的住所,不同的是我以前住在靠內的三單元,從窗戶望出去只能看見別人陽台上晾著的褲衩。而現在,我從窗戶望出去,看見那群小孩踩著腳底的輪子滑來滑去,穿梭得很快。
從高樓層往下看小孩有一種在玩開羅遊戲的感覺,你可以伸出手把一個小孩從一個格子拖到另一個格子上,讓小孩安分守己地呆在一個固定位置,腳底一亮顯示可編輯,你就把她從危險的地方拽走,固定到另一個小地圖上。
我在玻璃上胡亂拖動的時候,手機嗡一聲震響,我們園長不由分說地打來一個語音。
那頭好像吵吵嚷嚷,我想像到我們園長一手捏著手機一手揮斥方遒,翻白眼的時候割過的厚眼皮就變成三層四層七八層再翻回來,接通的一瞬間她正在尖利地大喊:「那不是你們的問題嗎?啊?你們啥也不知道,要你們幹什麼吃的,飯桶!」
那頭有個男人的聲音:「你急什麼急,你有本事你去,給,你戴上,你去,你把人抓起來,憑什麼呀,就憑你看見了人家問你就抓,你是誰了你真了不起了,哎呀呀你是警察我是警察?」
我立即把耳朵緊貼聽筒,我們園長應該是在派出所大聲喧嚷,但是派出所這個點應該已經下班,她就算鬧事也是沒什麼意義,我急忙喊了句:「園長呀!」
園長又回罵了兩句,聲音才朝向我:「小茴,我在報案,他們非說我胡說——你回家了沒?」
「嗯,回了。」
「這兩天你就別亂跑了啊,有個瘋婆子四處打聽呢,打聽李子幼兒園的命案,媽的,警察們都說啥也不知道。我就說你有麻煩了,你上班約上小朱,下班就跟小李,別落了單。」
「發生了什麼?」
一個瘋婆子?四處打聽李子幼兒園的命案?
「沒什麼,就是挺麻煩的,瘋瘋癲癲的,我今天讓保安把人攆走了,麻求煩。」園長砰一下掛了語音。
我的秘密里有大千世界,現場種種都毫髮畢現,唯獨沒有一個瘋婆子的痕跡,我像個縝密的偵探,在大腦中依次把每個人的臉拿出來比對,最終瘋婆子的匹配結果為無。
那個秘密,我不能拿出來分享。
儘管園長下班騎著自行車飛奔去派出所報案,還差遣保安趕走了一個瘋婆子,我也不能把秘密告訴她。
但是那件命案本身,並不是一個大秘密,如果有麻煩,我會說的。
七年前,李子幼兒園的學前班裡,有一個女孩被當場砍死了。
兇手已經落網,葬禮早已舉辦,我跪在女孩奶奶家,那個老人用手指頭狠狠地捅我的臉,逼問我為什麼見死不救。
「你算什麼老師!你就在旁邊,你就那麼看著我們寧寧死了,死的怎麼不是你!」
情緒激動的老人被一眾老師們拉開,我默然跪坐,面朝七歲女孩鄭寧寧的黑白照片。●獲取更多資源+VX:150807697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