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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二婷說話就是直接,我半晌沒有反應過來,從中提煉出她的句子主幹,才試探性地答了句:「可能因為我不擅長拒絕?」
我們騎上電動車,話題就到此告一段落,朱二婷弄明白了事情的具體經過,知道我並不是不拿她當朋友,回去的路上和我並排騎著,說她回去也要好好替我想一想這件事,我說別想這件事了,下周一上班怎麼面對一群同事和李勇全才是個問題。
朱二婷扯著嗓子大喊:「我不在乎!」
我聽不清:「什麼?」
朱二婷放慢車速,扭頭衝著我的耳朵喊:「沒事兒!李勇全算老幾!」
「真對不起!」
「沒事兒!你沒事就行!」
我沒想過我會忽然扔下這個包袱,沒有做好準備就轟然砸下,身上有種適應不來的輕鬆,又多了一種新的沉重。我背著這個秘密長達七年,加上甘玲的份又變得格外不同,晚上輾轉反側地打開微信等朱二婷的回覆,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在旁人看來,我這份故事到底幾斤幾兩,又該如何解決。
驟然想起,我根本沒有對朱二婷傾吐我真正的苦惱。
因為我真正的苦惱含在口中,無法用語言表明,像個被封印的咒語。甘玲的復仇,我的心路歷程,兇手和鄭寧寧,還有我和甘玲,所有的事情雜糅在一起,和生活的底紋編織在一起,像一塊兒難看的污漬。
在我等待朱二婷的消息時,我收到了來自趙園長的消息。
你考慮好了嗎?
我說我還要再想想,事發突然,李子樹都在那個地方呆了不止七年了,忽然連根拔起也不急在這一天兩天,趙園長給我推過來一個微信,讓我如果有興趣就直接跟她的朋友聊一聊。
有時候你會感覺自己的生活無聲無息地發生變化,回過神一看,原來船已經被推到了浪尖,迎著新的浪猛地紮下去,船身顛簸起伏旋轉,船上的所有東西都偏移原位,你抓住這個,另一個東西漂離,最後總有東西超出控制,偏離原位,在這股浪止息之前,不知道會遺失什麼。
臥室的燈一直亮著,我把被子卷在腳下,發了很長時間呆。
一直沒有消息傳來,直到手機電量消耗盡,我本以為明天是個工作日,親自見到朱二婷就能問問她的想法,剛放下心,困意襲來,直覺又叫醒我,提醒我明天是周六,如果我不走出門,不會見到任何人。
第60章 肉末茄子
我失業了。
我拒絕了去市里園長朋友的月子中心的建議,園長的朋友接納了那棵李子樹,塑料布仔細地纏裹著根好像在包紮傷口,庭院中有個巨大的黑黢黢的洞口,那麼低矮的一棵樹居然扎了那麼深的根,填上土,小孩還在上課,下課出來時就看見那棵樹神奇地消失了。裝著樹的車緩緩地開往市里。
退完了幾個群,有幾個平時有聯絡的同事說和我一起吃個飯送送我,我說我哪兒也不去,別送了,最後還是朱二婷請我酸辣米線,店裡沒什麼人,米線也不算非常好吃,朱二婷放醋時失手滑脫放多了,被酸得在桌子下面暗繃腳背,布鞋一下子踩在我小腿上。
朱二婷立即伸手給我撣了撣:「對不起。」
「沒事。」我挑起一小筷子豆皮放進小碗裡吹涼。
我們聊了一會兒園長忽然讓我走的這個決定,朱二婷又終於提起了我最關心的話題:「那她(甘玲)這段時間也不聯繫你?你也不怕她私底下去□□?」
「她都知道了,大不了提前做準備,磨個刀還是怎樣,人也沒有放出來……」
「她知道你知道她知道了,你也知道她知道……還挺繞,我的意思是,都心知肚明的,沒挑明,我估計哈,我估計,這個女的,可能自己也猶豫要不要去殺人,挑明了,她也不知道怎麼辦。」
「是啊。」
這個我是能理解的。
我覺得我現在的迷思在於另外的事,可我說不出口,只能讓朱二婷自行領會,甚至我自己也不明白,語言是有限度的,像是一個看得到盡頭的游泳池,而人類的感情是海洋。
「那現在就是,兇手也沒到出來的時間,你也不擔心她殺人,她也不著急套什麼信息,現在就是各自活著唄?」朱二婷說話一語中的,我和甘玲分別活在能縣的一個角落,好像僅此而已,卻又有一條看不見的安全繩把我和甘玲分別掛著,以免其中一個人忽然蹦極。
「嗯。」
「那你在苦惱什麼呢?」
我忽然對我的朋友朱二婷極其感激,她看出來我在苦惱,我充滿了迷惘和苦悶,我不知道該怎麼去說,如果她不問,我都沒辦法提起。
「我不知道我在苦惱什麼……就是說,我……我其實,很少再像之前那樣那麼明顯地想起鄭寧寧的事情了。」
「什麼意思?你越過這個坎兒了?淡忘了?」
「不,不是……如果我要回憶起鄭寧寧,我還是能想起來當時的經過,我會一直記得。我只是看見甘玲……」
我不擅長表達自己,但朱二婷是我多年的朋友,即便我們很少探討嚴肅的話題,但有她對我毫無芥蒂地說她搖擺在兩個男人之間的事跡在前,我說這些也有了勇氣,因而雖然說得慢,也總能說出口。
「看見甘玲?」
「我之前看見她,就一直會去想鄭寧寧。我會想,這是鄭寧寧的媽媽……但是,越來越在看見她的時候,鄭寧寧不是第一個想到的,是會先想到別的東西。」